严庄的正式官职,乃是范阳孔目,品级正八品,而达奚珣的官职,则是正三品!
按照大唐的品级秩序,严庄与达奚珣的官位相差悬殊,他应该坐在下首,并对达奚珣保持毕恭毕敬。但是,在这偏殿里,严庄端坐上席,达奚珣却是有些拘谨地坐在了下席。
大唐的秩序,在洛阳城里,已然崩溃倒塌。
在洛阳城里,一切都要重新定位,而重新定位,需要具有洞察时局的智慧。
“严大人此话,达某很是不解。达某顺天应人,投奔安大夫,严大人应该能够理解。”达奚珣表情平淡地说道。他听出了严庄话语中的不善,但并没有丝毫慌张。
“理解?严某怕是很难理解啊!”严庄听出了达奚珣的平静,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严某有些话,说出来,只怕达奚大人听了不高兴。”
“岂敢!还请严大人直言!达某洗耳恭听。”
“刚才在大殿之上,达奚大人口口声声,与那杨国忠并无瓜葛,当年科举之事,是受那杨国忠挟制,不得已而为之。此话,高尚倒是听进去了,可惜,达奚大人编的故事,不能说服严某。”
“编故事?”达奚珣笑道:“严大人哪里看出,达某是在编故事?”
“曲江之会,那是十年前的事,严某倒也相信,达奚大人看过高尚所做长安赋。不过,不是不真如达奚大人所言,对那长安赋赞赏有加记忆犹新,这却要打个问号。想当年,曲江举子如过江之鳞,所做词赋更是累篇连犊,一个小举子的文章,就算是花团锦簇,在你主考官眼里,也就是个流水账而已。能不能记得住,鬼才知道。在严某看来,达奚大人只不过是这两天才重新温习了一遍长安赋!达奚大人用一篇长安赋做敲门砖,取悦于高尚,高尚乃是安大人的心腹谋士,把他哄开心了,就等于说服了安大人。”
达奚珣大笑:“严大人这话,明明是说达某另有所图?那倒要请教了,达某所图何事?”
“这正是严某请教达奚大人的。”严庄笑道。
达奚珣冷笑不语。
“达奚大人,这长安赋之事,空口无凭,不说也罢。”严庄说道:“只是,达奚大人后来又说,这十年来,遭到杨国忠的打压,朝不保夕,这两件事,却是前后矛盾,让人难以置信。”
“达某困居礼部侍郎之位达十年之久,这是事实!”达奚珣冷笑。
严庄已然是一脸的春风:“达奚大人差矣!十年前,达奚大人身为主考,判杨国忠之子杨暄科考不及格,按照达奚大人的说法,是杨国忠强行将杨暄之名写进榜文。杨国忠的为人,严某还是有所耳闻,如果真是这样,那杨国忠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干掉达奚大人,以塞天下人之口!对于达奚大人这等刚正不阿之人,他是绝不会手软的!而且,他要拿下达奚大人,不费吹灰之力!即便是一时难以下手,十年之内,杨国忠有的是机会!达奚大人自称是困居十年,可严某看来,达奚大人是在杨国忠的手下,太太平平做了十年的礼部侍郎!如今,还升任河南尹,这两件事,岂不是前后矛盾!达奚大人,您说呢?”
达奚珣脸色冷峻。
严庄依旧是满面笑容:“达奚大人应该知道,我家主公安大夫对杨国忠恨之入骨,对杨国忠的心腹亲信更是恨之入骨!当初攻破洛阳的时候,便要拿达奚大人开刀祭旗,达奚大人在这个时候跑来投靠我家主公,生死各占五成,实在是冒险,所以,严某很是好奇,达奚大人为什么甘愿冒此风险?”
达奚珣却是一声冷笑:“因为,达某知道,此番觐见安大夫,达某并无危险!”
“何以见得?就凭你编了个故事能够说服安大夫的第一谋士高尚?”
“那倒不是!”达奚珣淡淡说道:“因为,即便达某遭遇不测,也会有人出手相救!”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严庄脸上那弥勒佛般的笑容凝固了。
“达奚大人此言何意?”严庄试图挤出他的弥勒佛般笑容,但没有成功。
偏殿里,寂静无声,殿外传来声声梆鼓。
“苍穹天白,山雨云黑!”达奚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的声音很轻,如同蚊虫。
但严庄听来,却如同是一声惊雷。
达奚珣伸出左手,袖口内侧的褶皱中,显出三个黑线刺绣的蝇头小篆黑云都。
“你是黑云都!”
“彼此彼此!”达奚珣的脸上,露出了严庄式的微笑。
严庄哑然失笑。
达奚珣在杨国忠手下做了十年有恃无恐的太平侍郎,他没有投靠杨国忠,而是投靠了黑云都!
有黑云都撑腰,没人奈何得了他!
“达奚大人原来早有高攀!”严庄笑道。
“严大人不也是捷足先登吗!”达奚珣拱手说道:“不过,达某虽然与严先生同殿为臣,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严先生的资历,远在达某之上,达某只是主公麾下一名过河卒子,而严先生乃是主公的股肱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