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慈恩寺,西院棚舍。
大慈恩寺是玄奘法师的坐寺,当年玄奘法师立下一个规矩,在寺里西院开辟出一些棚舍,供无家可归者留宿,寄寓流离之人,也就是盲流,不问身世,哪怕是逃犯,都可以来西院棚舍留宿,只是有两个要求,第一,天亮必须离寺,第二,不得喧哗。
西院棚舍,其实就是个救济所,一间可以容留七八十人的大屋,地上铺着草席,留宿者不分高低贵贱,一概席地而卧。
长安乃天子脚下,盲流并不多。往常时节,常住棚舍的也就是十来个人,总有三分之一的地铺闲置。盲流们寄人篱下,倒也懂得规矩,各自安歇,相安无事。
近半个月来,留宿者骤然猛增,几乎天天爆棚。
人多铺少,经常有人为争夺铺位,轻则恶语相向,重则拳脚相加。一闹就是大半夜,不得安宁。
昨天晚上,棚舍再次爆棚,棚舍里挤进了两三百人,就连屋檐下,也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一晚上吵闹不堪,一直闹到四更天,棚头终于忍耐不住,带着十几个伙头僧冲进棚舍,连打带骂,棚舍里才算安静下来。只是人多拥挤,又是夏天,两百多盲流挤在棚舍里,脚臭屁臭汗臭交融,当真是五味杂陈,恶臭难闻。
可安静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天还没亮,棚头带着伙头僧又冲进了棚舍,大声吆喝:“起来,都起来!全部出去!”
众盲流吵闹了一晚上,刚闭上眼,还没睡得清爽,却被当头喝醒,心头恼恨,却见那伙头僧个个凶神恶煞,盲流动作稍稍慢一点,便是劈头盖脑一顿拳脚,众盲流见那群伙头僧来的凶,不敢违逆,只得勉强起身。
只有棚舍西墙窗台下还躺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穿着白袍,面色白净,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枕着一个黑布包袱,对于伙头僧的吆喝充耳不闻,卧在草席上呼呼大睡。
棚头走到那年轻人身边,脚尖一点年轻人的脑袋,喝道:“狗日的还睡,赶紧滚起来!”
年轻人睁开了眼睛,伸了个懒腰,不耐烦地说道:“这才五更天不到,叫丧呢!”
旁边一个乖巧的盲流慌忙说道:“是棚头大人,说话要小心些。”
年轻人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棚头几品官,也好意思妄称大人!”
大慈恩寺是长安第一寺院,有一千多多僧侣,方丈以下,四大班首,五大堂口、八大执事,三十六客堂、七十二僧头,列职僧员多如牛毛。这个棚头虽然也算是列职僧员,可在大慈恩寺里,实在不算是什么角色,平日里别说是方丈大师,就是要见一面堂口执事都难。不过,在这西院棚舍里,棚头却有着绝对权威,原因很简单,能不能进棚舍过夜,全凭他一个人说了算,要是惹恼了他,赶出去不说,还会招来一顿暴打。所以,棚舍里的盲流都尊称他为大人。
“西院规矩,戌时入院,亥时安歇,辰时起身,此时正当卯时,正当睡觉。”年轻人说罢,揉着眼皮,一转身,闭上眼睛,又躺倒在草席上。
年轻人所说,确是大慈恩寺的规矩,大慈恩寺白天不留俗客。借宿棚舍的盲流,须在辰时起身离院,晚上天黑之前,也就是戌时入院。
众盲流原本就没睡够,只是那棚头来得凶,不敢顶撞,见年轻人说起规矩,带头赖着不起身,也跟着纷纷躺下。
那棚头在这西院里,一向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众盲流谁也不敢顶撞他,如今被这年轻人一闹,众盲流把他的话当了耳边风,跟着那年轻人赖着不起床,棚头顿觉大丢面子,心头恼怒,飞起一脚,踢向年轻人的脑袋。
年轻人见那棚头没头没脑地踢过来,下意识地把枕在头下的包袱一隔,只听“扑”的一声闷响,棚头一脚踢在包袱上,随即一声惨叫,抱着脚,倒在地上,脚踝处起了个大青包,不是折了就是崴了。
众盲流眼见棚头倒在地上,痛苦不堪,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见那棚头去踢年轻人,自己却吃了大亏。也不知道那年轻人使了什么法术。只是,众盲流平日里被那棚头欺压得苦,如今又是天不亮就被赶了起来,心头恼恨棚头,见棚头在年轻人手里吃了亏,心头解气,脸上不敢流露,个个袖手旁观,没一个前来扶那棚头一把。
棚头抱着脚坐在地上,扯着嗓门惨叫:“来人啊!这狗东西竟敢毒打本棚头,给我拖出去打,哎哟,痛死我了……”
一群伙头僧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年轻人知道闯了祸,拎起包袱就跑。那棚舍里原本拥挤不堪,盲流们或卧或站,把个棚舍挤得水泄不通,年轻人在前面跑,伙头僧在后面追,一顿乱碰乱撞,棚舍里的人七倒八歪,哭爹喊娘,顿时大乱。
年轻人手脚乖巧,见缝插针,在盲流群里乱窜,盲流们见年轻人为他们出了气,故意不给伙头僧让路,更有甚者趁乱打黑拳,下绊子,伙头僧没逮着年轻人,反被绊倒了七八个,棚舍里喊叫声、跌倒声、夹杂着棚头的惨叫声,乱七八糟,好不热闹。
正在混乱,忽听门口响起一声爆喝:“都给佛爷停下!”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胖大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