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烟波浩淼的大湖,蓝天白云之下,起伏连绵的青山和褶褶闪亮的碧波交相掩映,景色分外壮阔。
扎赤木解下了马背上的褡裢,轻轻地拍了拍骏马马头:“老伙计,这里有水有草,快去溜达溜达。”
骏马短促地嘶鸣数声,甩着马尾悠哉悠哉地低头大啃起来。
“呀,族长的马神了,好似听得懂人话一般。”旁边的郎山惊奇地啧啧出声道。
“你小子懂啥,黑云可与我血肉相连。”扎赤木颇带严肃地回答,遂即又解释道:“骏马是牧人们的第二生命,是咱们牧马放羊征战厮杀的根本所在,一个出色的牧民必定不能缺少一匹心灵相通的坐骑。”
“还心灵相通哩。”郎山嘟哝了一句,苦笑出声道:“我那黑风却不知真么地,经常将我掀下马背来。”
“那是你骑术未精。”扎赤木虎着脸用手中马鞭拍了拍郎山的肩膀道,“今天那吴公子骑你的马不是好好的吗?”
说罢,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环顾四周:“咦,说起吴公子,怎么没看见他人影?”
郎山吃痛地揉了揉肩膀,低声道:“刚才正坐在湖边大青石上发怔哩,不知现在去哪里了。”
扎赤木沉吟片刻,马鞭猛然打在大腿上:“走,去看看。”
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吴玄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旬日之前的那个夜晚,许久没有露面的老师突兀来到了他修学的茅屋内,在例行考校学问进展后,老师未像以往那般匆匆离去,而是破例与他这个唯一的徒弟在月下煮茶叙谈。
老师原本就是寡言少语的人,开门第一句便问他可有结束修学下山历练的打算。虽说无数次渴盼老师这一句话,并也做好了各种准备,但当时那一刻,他心头还是不禁轰的一阵大跳。
见徒弟愣怔发呆,历来严肃冷峻的老师却发出从未有过的爽朗笑声,感叹道:“六十年前,你的太师父也是如此问我,光阴如白驹过隙,我辈不觉老去矣!
吴玄恍然回神,从容开口道:“姜尚耄耋之龄尚佐周灭商,开创周朝八百年基业,老师何言其老?”
老师白眉耸动又是一笑,摇头道:“徒弟巧言,姜子牙生逢其时而已,为师怎能与之并论,要知道历来强国大政无不发于英年君臣,本朝圣武皇帝取得天下之际,也不过二十余岁。”
吴玄谦逊一拱道:“徒弟受教。”
老师喟然一叹,离座自顾自地漫步草地之上,似沉思又似怅然,不知是喜是怒。
良久后,老师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定,转过身子肃然道:“秦朝末年,群雄并起逐鹿天下,圣武皇帝发于刑徒秦军,崛起于幽州之地,得李氏、蒙氏、上官氏相助以风卷残云之势平定中原建立大齐,历经襄文帝、宣武帝、安帝以及当今天子,业已五代百余年。圣武帝、襄文帝两朝对外止息兵戈,对内休养生息,到宣武帝即位时,大齐民有积粟,国有财物,军力鼎盛,这才北击匈奴南平南越,四夷诸胡莫不来朝叩见宣武帝天威,堪称空前盛世。”
话及于此,老师带着淡淡地忧伤道:“然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诚所言也!其后安帝纵情声色犬马,精于享受玩乐,朝政荒废,政事絮乱,后期更是武断专行不纳良言,好大喜功执意提兵三十余万越过河套之地征伐匈奴于漠南,不料却被匈奴绝代统帅挛鞮钥率军围困在阴山北麓一个无名山谷之中,兵败自刎而死,大齐国力从此大衰。”
“当今天子即位业已十余年,文治不足以富民,武功也连遭败绩,更兼宠幸宦官,卖官鬻爵,增赋加税,有灾不救有政不施,极尽骄奢淫逸之事,以至于黔首庶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盗贼四起烽烟再现,又一个大动乱、大变革的乱世已初见端倪。”
说道这里,老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摆手止住吴玄上前搀扶,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英姿勃发的徒弟,喘息数声又道:“正所谓国难起英雄出,徒弟修学有成,此时正是下山入世之际。”
老师的话到此便打住了,然其历数五代得失预言乱世将临,带给吴玄的震撼确是前所未有的强烈,犹如大河劈开崇山峻岭转过嵯峨峡谷进入锦绣平原,眼界心界都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