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刘见确实也是那种可以让人放心的人,倒是刘见眼拙些,始终觉得眼前这人如罩着一团云雾,云雾外面给人一个面目,云雾里面藏着另一个面目。
“兄弟,坐下。”老弋瞄了一眼他紧绷的蹲姿,刘见连忙改蹲为坐,只听老弋说:“在人世的时间不多了,没想到最后时刻有人相陪,我走的也不算寂寞,先聊一阵吧,说一句少一句了,又不赶着投胎。”
“好。”
“你为什么要自杀?”
说话时,天公开始作美,风小了许多,虽然高处依旧不胜寒,但两个将死之人浑然不觉。听到老弋如此一问,刘见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老弋给了个提示:“是钱?”
“算是吧。”
弋尚添笑了,没错,这小子一直以来,连身板都不是自己的。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做的,不就是几十万嘛,今晚过后,你欠我的那……那多少?”
“二十三万啊。”
“嗯,就一笔勾销了。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陪我多聊一会儿再走,算是临终关怀吧。”
刘见摇摇头,不为所动:“我不是一时冲动才上这里来的,我是想了很久才来的,不为欠人家多少钱,就为了给一个了断。”
“给谁了断?”
“我的命。”
弋尚添挤出了奇怪的表情,见刘见一脸严肃,好像正要跟他的命运决斗一般,问:“怎么说?”
刘见抬头望望天,低头看看地,人之将死,对弋尚添抛心剖腹:“弋大哥,我八字不好,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还有比我更倒霉的。我三岁死了爸,十岁死了妈,人家说我克父克母,爷爷奶奶嚼着咸菜把我养大,然后齐齐蹬腿去了,这都不说了,后来,做一行亏一行,好不容易赚点钱又遭人骗,交个女朋友跟人跑了……”
“这个怎么回事?”
“还是因为钱,人家要跟有钱人。我见过欠债如山的,但至少人家曾经有钱过,我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没享受过一天有钱的日子,想来想去,只能是八字出问题了,或者得罪了财神爷,我认罪,我不玩了,如果有下辈子,我现在就GAMEOVER,结束了这条歹命重新再来,如果没有下辈子,我也认了。”
耐心听他发完牢骚,弋尚添肚子里冷笑,决定不再劝他,轮到刘见反过来劝他:“弋大哥,要真没什么事,你也别在这里呆着了,兄弟我不怕孤单,你听我劝,还是下去吧,算是让我在最后时刻积一件功德。”
“这件功德,你不让给我,我也不让给你,我是真回不去。”
“什么事啊,这么严重?”
“破产了呗。早在两年前,我就彻底破产了。”
刘见震惊:“怎么可能?”
看到刘见那出人意外的表情,弋尚添充满得意:“没想到吧,别说是你,多精明的人都让我骗了。”刘见只好低头不语。
弋尚添有些兴头,将此事娓娓道来:“那只是两年前,在这之前,我一直是个如假包换的富翁。钱这东西,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想来的时候,拦都拦不住,哗哗哗直往我身上流,怪不得世人都说钱财如水。那时的我天天犯愁,那么多钱,我得花几辈子啊,我得花几辈子才花得完它——
“后来,呵,就是两年前喽,我让人给带坏了,迷上了赌博,我去澳门赌博,把家什全都押上了,输得倾家荡产,我还不服,借了高利贷继续赌,然后继续输,输得人家都不肯再借钱给我了,还要剁我一条胳膊。”
“再后来呢?”刘见吃惊。
“我拿性命担保的,必定还清欠他们的钱,一条胳膊才没丢在那边。回来之后,我当然不能扯起喇叭说自己倾家荡产了,就像没事儿一样,只是想着法找人借钱,用术语说,是高息揽储。结果,我借来的钱比我要还的高利贷还多。”
“大家那是相信你。”
“是啊,更重要的是,我向他们付的利息也很高,虽然比高利贷少那么一点儿,可真的是很高。拆了东墙补西墙,拆得别人警惕起来,没墙再给我拆了,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
“原来是这样。”刘见恍然大悟,想想这事的后果,不由得没经脑子的来了这么一句:“你这一走,可害死那些相信你的人了。”弋尚添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笑噎住了吸了一口气继续笑,笑得刘见莫名其妙,到最后有些恼了,沉下脸问:“我说错了吗?”
终于笑歇了,弋尚添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轻拍刘见的肩头说:“瞧你,还是好人一枚……你我一个好人一个坏人,倒是一对。你没说错,我是辜负了那些相信我的人,可你想,在这个世界上,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随便‘相信’人,这人也活该受骗。兄弟,别忘了我那么相信你,我也是一个受骗者啊。”
刘见被他一句话说臊了,自己不正是借了他二十三万没还就来寻死来了,真的没资格说他。弋尚添看他惭愧的样子,心里爽利,晃悠悠站起身来说:“兄弟,别放在心上了,等会儿就一了百了,谁也不欠谁的。”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