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凌波自幼被拐来,只隐约记得家中富贵,与众不同,再没旁的印象。
可就这点点残存记忆,让她一直觉得自己同这楼子里的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而又因她生得粉雕玉琢,又有了极好的琴棋书画根基,所以一入醉香阁,便被夏金花当宝贝供起来,饮食无不精细,衣着无不华美,使奴唤婢,说一不二,半点苦头也没吃过,便就还像个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
便是簪花宴失了身子,却也成了醉香阁头号花魁,金字招牌。峒州的文人仕子官宦权贵无不捧场,在南疆也是赫赫有名。
她自觉不能出淤泥而不染,是这环境的错,并不怪她,她那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依旧“香如故”。
这些年,大儒高官她见得多了,便是布政使大人这样二品大员、封疆大吏,透露出想给她赎身的意思来,她都没接茬,只觉得,他不配。
好不容易有个人入了她的眼。
那个状元郎,年纪相貌自然不是最好的,虽有状元公的名头却也不过是个七品官,但那人才学真乃天下无双,又有名士风范,这才是配得上她的良人!
他也如她所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一切都像她想得那样,就只等着他提出来,要和她长长久久在一起,她都不用他给她赎身,这些年她早攒下许多好东西,她自赎其身,还有余财能替他仕途铺路,她也不是不懂政事的人,也能帮他出谋划策,辅佐他成为一代名臣,她也将像史书里写的那些奇女子一样,名垂千古……
梦想是这样美好。
可惜,现实是……
居然有个卑贱的小蛇女抢在了前头!用什么官司吊起了状元郎的胃口,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状元郎点了伊的局!不就是会胡琴?!那种雕虫小技算什么?
她必须把这个小蛇女攥在手里,绝不能让其坏了她名垂千古的伟业!
可这该死的小蛇女,她这样宽仁,给了伊那样大的好处——这楼子里哪个姐儿不是巴巴的想贴上她,偏这小贱人不识抬举,竟然拒绝她的好意!
等着瞧,她曲凌波想要的东西,没有不到手的。等这小贱人落到她手里,她会让伊知道厉害!
曲凌波死死盯着凝碧,好像凶恶的眼神比凶恶的话更有威胁力一样。
凝碧眨眨眼,叉起腰歪着头,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道:“不知道曲姑娘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一定会跟着你?就算你是曲大家了,是咱们楼里的活招牌,但妈妈的脾气想来你也是再清楚不过,那是油锅里能捞出花来的,我能给妈妈赚多少银子你知道吗?你说若要我抵死不从,妈妈可还会让我跟着你?”
曲凌波瞪圆了眼,心火腾腾而起,近乎一字一顿道:“抵死不从?那你就死一个试试!”
凝碧也跟着瞪圆了眼,作倒吸一口凉气样,转而一笑,道:“好个狠心的曲大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啊?”
那边双玉娇刚要骂上一句,凝碧忽然摆摆手,收起笑容,也摆出一张冰山脸来,冷冷道:“曲凌波,你别当自己是棵葱,给你点儿阳光你就灿烂,还想让老娘死?你不配!”
双玉娇倒是头次看凝碧这样的骂人,不由一呆,随即抚掌大笑,“好,阿碧说的好。”
凝碧耸耸肩,向双玉娇比划了个咱们走的手势,双玉娇点点头,也不再搭理曲凌波,转身就要走。那拦路的丫鬟还在犹豫,被双玉娇一瞪,便就惧了,讪讪让出路来。后面却有个大丫鬟大约要表忠心,叫骂一声,“凝碧,小贱人,你给脸不要脸是吧!”说着扬起巴掌奔着凝碧来了。
双玉娇冷哼一声,抬脚就踹向那丫头的肚子。凝碧一扬眉,不愧是娇姑奶奶,随即也学着她的模样,却是踹那丫头的小腿。
那丫头跟着斯文的头牌姑娘久了,见得也都是斯文人,没想到有头有脸的红姐儿还能这样彪悍,下意识闪过奔着肚子来的脚,却没躲过小腿那一记,一个站立不稳,尖叫着跌倒。
曲凌波大怒,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凝碧抱着胳膊冷笑道:“曲凌波,装什么糊涂,你耍横耍不过还想耍赖?就等着大字报吧!”
倒在地上的丫鬟抱着小腿,尖声叫周围同伙道:“你们都是瞎的?!姑娘平素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帮忙!”
有两个胆小的丫鬟畏缩不前,另五个却是犹豫着又围了上来,眼睛直觑着曲凌波。
忽的那边一声轻笑,一个脆嫩甜美的声音透着笑意道:“这是做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就在妈妈门口闹起来了,可是妈妈给的果子分不均?”
凝碧扭头一看,竟是柳金蝉带着四个丫鬟一个娘姨往这边来。她下意识的去看双玉娇,双玉娇哼了一声,并没言语,扭过头似是懒得看那边。凝碧倒是有些犹豫起来,说起来柳金蝉能告诉她谭知府和魏三奶奶的奸情以及党争的事儿,也算是对她有些恩惠的,正常她还应该去看看人家表达一下谢意才是,但双玉娇显见的不待见柳金蝉,这会儿相遇,她竟连要不要过去行礼都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