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就好,你也知道咱们这片住的都是穷汉,做一天吃一天,手停口就停。可这段时间米价涨得飞快,多少人给逼得没法过了。这米店一被抢不得了,人就越聚越多,事情越闹越大,到了后来大几千人就沿着街道走过去,看到店铺就砸就抢,一直闹到天潼路那边去了。”
“原来如此,那后来呢?”听到这里,余志恒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起来,他是经历过战乱的人,来到上海后安分守己,只想有口安稳饭吃,却没想到他不找事,事情找他来了。
“后来?官府派了兵来,用排枪打呀!你人再多比得上官府的枪子厉害,死的人躺的满街都是。那个于炮好像脑子出了点问题,一个人拿根竹棍子在最前面,又唱又跳的,结果一开始就给打死了。刚才来找他的人应该都是官府的狗腿子,估计是索拿余党的!”
余志恒听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大成兄弟,看来你还不知道。于炮他这个样子也是有原因的。”说罢他就将那天于炮和自己在小酒馆里喝酒,与媳妇发生冲突,结果他媳妇带着两个孩子跳河自杀的事情一一道明。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他会这样,真惨呀!”徐大成半响之后才低声说,显然刚才余志恒说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于叔就是给这世道逼死的,还有他媳妇、两孩子!”一个年轻人大声插口道。
“闭嘴!要作死吗!”徐大成狠狠的骂道。
“本来就是的,这米价翻跟斗的往上涨,工厂却连米贴都不发了,于叔那点工钱还不够一家人喝粥,这不是逼着他去抢吗?朝廷就拿洋枪打,这不是逼死是怎么?”
“我还听说朝廷下了禁令,不让便宜的缅甸米进口,米价才涨得那么快!”另外一个年轻人说:“那些死在枪口下的人其实也都是被这条禁令害死的,不被枪打死也要被饿死!”
“闭嘴,你们两个丧门星要连老子我一起害死吗?”徐大成猛的站起身来:“闲着没事都给我去外面劈柴火去,少在这里喷唾沫星子!”两个年轻人被父亲的怒喝慑服了,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徐大成回到桌子旁,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志恒兄弟,这两孩子没规矩,让你笑话了!”
“大成兄弟,你这两孩子说的倒也不无根据。”余志恒稍一犹豫,最好还是将那天在码头受雇帮人卸米的事情说给那徐大成听,到最后余志恒低声道:“那天我们卸下来的应该就是违禁进口的缅甸米,否则用不着特别出高价钱请我们这些人去卸货。”
“那奇怪了,按你的说法运了那么多米进来,上海的米价应该落下来了呀?怎的还翻跟头的往上涨?这没道理呀?”
“依我看有两种可能,第一上次进来的米太少,不足以平抑上海的米价;还有一种可能性!”说到这里,余志恒的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那些违禁进来的米并没有被卖出去,而是囤积起来以待高价获利!”
“定然是第二种!这些该死的奸商!”徐大成猛拍了一下大腿,脸色露出佩服的神色:“还是志恒兄弟你有见识,一看就知道里面的弯弯绕,我们这些老粗只有被那些黑心的家伙欺负的命!”
“也别这么说,我也是回去后想了好久才知道的!”余志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告辞道:“天色不早了,我待会要夜班,就先回去了,这些米就留在您这儿,省的搬来搬去的麻烦!”
“这怎么行呢?”徐大成正要推辞,却被余志恒拍了拍肩膀,低声说:“这些米也是我昨天从米店里搬回家的,一文钱也没花,我就一个人,你家里嘴多,留下吃吧!”说罢,就拱了拱手,出去了。
徐大成一愣,赶忙赶了上去,大声道:“志恒兄弟,这可太谢谢你了,你们两个没长眼的,快送你们余叔一段!”
余志恒走在回家的路上,心绪万千,自从三年多前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来,他心中唯一所想的就是找个地方凭自己的两膀子力气混口安生饭吃,过去的事情就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就是了。可是于炮的死和暴乱的发生把他的脑袋从沙子里硬生生的扯出来,把残酷的现实曝露在他眼前:这个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大上海和天山两路广袤的棉花种植园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绝大多数人劳苦终日,但所得却只能勉强度日,而一小撮人高踞在金字塔上,凭借大多数人的血汗过着一般人无法想象的穷奢极欲的生活。两者唯一的区别是,在棉花种植园里,束缚着奴隶们的是锁链和脚镣;而在上海束缚着工人们的则是由饥饿和绝望所组成的无形镣铐,工人们虽然有自由,但只有选择进工厂与饿死的自由。
突然,余志恒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平静流淌着的苏州河,朝天怒吼:“为什么这个世界哪里都这样的不公平?为什么?”
上海布政使府。已经是深夜了,胡克勤、沈宏茂两人却还没有休息,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文书,台阶下金三胖躬身站着,汗水正从他肥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落在青石地面上,已经弄湿了好大一滩。
胡克勤终于看完了眼前的文书,疲惫的叹了口气,他取下老花眼镜,按了一下太阳穴。一旁的沈宏茂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