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马儿山乡的路上,我和张乡长坐在吉普车的后面座位上。
坐吉普车和轿车不一样,是有讲究的。领导坐轿车要坐后排和司机斜对着的位置,坐吉普车则坐在前排司机旁边。可张乡长因为醉得坐不直了,所以就和我坐在后排,而财政所的老魏所长则坐在前排。
其实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我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不光是我心情的缘故,在那样的氛围下,而且我们局长和张乡长一直盯着我不放,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一开始的时候,张乡长还竭力地保持着自己严谨的形象。车子开动之后,她的腰开始软,脸色更加红润,目光更加迷离。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拖长着声音,仿佛在说着梦话。
小李啊,欢迎你到我们马儿山乡工作。你的事情,我,我是知道的。
我有些迷糊。我感觉是梦里有女子跟我说话。我不知道乡长知道的是我的哪些事情。如果是因为婚姻问题而得罪了大人物这件事,我才不在乎呢。去马儿山乡工作,我还愿意呢!
我没说话,脑子乱七八糟地转着许多念头。我听见乡长大着声音对我说:
小李啊,别难过!我一开始下乡镇工作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我不是挺过来了吗?
我知道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赶紧说:
乡长,我才不难过呢!我愿意到马儿山乡工作。我不喜欢县城那环境,这里多好啊,山清水秀!
她有些意外,停顿了会,才说:
愿意就好,愿意就好。这里风景是好,正好适合你写诗写小说。
我有些意外,问:乡长,你听谁说我喜欢文学的?
她有些开心地大笑着说:你是我们县里的大文学家,谁不知道呢?我上学的时候也喜欢文学,也有过作家的梦,可我连作文都写不好,只有放弃。
我更有些意外。我知道她是个很有性格的女干部。我也风言风语地听到,她只所以下乡镇,也是因为那个王副书记的缘故。当时,王副书记还是县里的宣传部长,县委常委,张乡长正在他的手下工作。好像因为她姿色过人又不灵活的缘故,她得罪了王副书记,最后在一次调整中,让王副书记用明升暗降的办法,把她发配到了马儿山乡干副乡长。她从此就在这个山区乡镇摸爬滚打了十二年,从一个风姿过人的妙龄少女变成了中年少妇。据说,因为她得到了现在的书记,当时的县长的赏识,才升任了乡长,否则,她可能要一直在副乡长的位子上退休了。
我面皮有些发烫。有人说我是作家或者是文学家的时候我都有这样的反应。我知道自己那点墨水。我不像那些以自夸为荣,不以自我膨胀为耻的文人。我嗫嚅着说:我算什么啊,只能算是一个文学爱好者。
她的身子明显地向我软了一下,目光迷离地看着我,非常女性化地撅着嘴说:你谦虚什么啊,你的诗歌和小说我看过,我很喜欢。
我有些慌乱。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看见她的身子夸张地倾斜着,就要倒下了。我知道自己不能去扶她。扶也扶不多长时间。我赶紧向她靠了靠,用肩膀顶住了她的身子。一阵异样的滚烫顿时从我的肩膀传过来,一直烧到我的脸上。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前面的路。
路更加难走了,吉普车上下左右地颠簸着,就像撒欢的小驴驹子。魏所长头歪着,睡得正甜,呼噜打得山响。奇怪的是,无论车子怎么颠簸,身子怎么逛荡,他的头都紧贴在座位上,好像绑在上面的一具死尸,这真是一种罕见的功夫。
她在我的颈边惬意地嘘了一口气,让我起了一些怪异的反应。她把头很实落地靠在我的肩上,感激地说:我喝多了。我跟你说句实话,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当了女干部,而且当了女乡镇干部,尤其是一个找了个军人丈夫的女乡镇干部。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面泛起了亮亮的泪光,好像无数的故事不安分地在心里翻腾,要通过眼睛跑出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下头,竭力地思考着她话里的意思。
等我抬起头的时候,她已经枕着我的肩膀睡着了。她呼吸均匀,脸色红润,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像极了一个正在甜睡中做梦的小女孩。
酒意汹涌的我,突然觉得她竟然有点出乎意料地可爱。
我赶紧止住了这个危险的想法,思绪纷乱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