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上了小学开始,我的身体就一年比一年好起来,而我的学习成绩也和身体一样棒棒的,直到考上县里重点高中,直到顺利地考入昌潍师专,直到我师专毕业分回县里,并且改行进入我们的县文化局,我都是平平安安非常顺利,几乎没有什么任何意外发生,我几乎把干娘关于我前世而来的那些警告彻底忘掉。
1991年夏天,一件意外发生的事情开始影响我一生的命运,一切似乎都发生了改变。
这是我生命中注定的噩梦,是我无法逃避的宿命。这也是我和生命中与生俱来的那只恶毒的章鱼精殊死搏斗的开始。它神通广大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始终想占有我的心灵控制我的身体。
其实,那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和我所有的在机关里面虚度的日子一样沉闷无聊干枯机械毫无生机。
那时候,机关的工作实在清闲,说实话,一周的工作,用用心只要一天就能完成,所以从一上班开始,大部分时间都在喝茶看报纸。尤其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闲极无聊的人们聚集在最能说话的那些人屋里,用一些五光十色的闲话来打发掉下班前的那部分最后时光。最让我难以忍受的就是机关里的这种沉闷、无聊、形式主义、官僚作风!我曾经天真地想,只要解决了这些问题,让每一个青年人在机关里朝气蓬勃,充满干劲,那么,中国便真正有希望了。
细细想来,那天唯一有些特别的事情就是我在中午上班途中遇到的一件车祸。事先我因为边走路边在脑子里想着一篇小说的构思,并没有注意太多。突然我就听到一声尖叫和一阵汽车的急刹声。我惊讶地向前方看去,只见许多人朝一辆黑色轿车围拢过去,我从人缝中看到一个躺在地上的女人,醒目的是女人头发下面一滩刺目的血。我从小怕见死人,心头狂震,赶紧收回目光,侧着身子快速离开了这个不详之地。
整个下午都很平淡无聊,可就在快下班的时候,老李突然发布新闻:重大消息,你们知道吗,中午咱们单位前边路口被撞死的是纺织厂的一个女工,刚和男人离了婚,啧啧,死得那个惨,脑浆都碰出来了!
众人一怔,都伸长耳朵想听下文,而老韩则用更大的声音说道:这算什么重大消息?
各位知道吗?广东那地方又发现了数具历经百年而不腐烂的尸体,其中有一件女尸,肌肤如旧、容颜如花……
我们办公室的老韩和老李年龄偏大,都是有名的话匣子。他们是局里资格很老的一般干部,两人不对付,时常掀起一些或明或暗的战争,你来我往的,大家司空见惯,自然不以为怪。
老李呷一口茶,很响地漱漱口,才说,什么容颜如花,屁话!故宫前边的女尸展我去过,嗨,回来后我好几天没吃进饭去。那样子,现在想起来都想吐。
我对他俩的话历来不感冒。老韩从不读正规书报,只对那类地摊垃圾感兴趣,开口就是一件件令人惊怪的奇闻异事。老李呢,则只研究花鸟虫鱼,一说起玩乐的事,精神抖擞,而一说起工作,则满嘴哈欠。这也难怪,二人同是四十多岁的老科员,眼看提拔无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又能对他们指望什么呢?机构改革,公务员制,以法治国,勤政廉政,要真正落实到我们这个偏远的地方小城,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只怕到那时我也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顿时有了和他们交流的欲望。我咳嗽一声,说:你们说,什么事才是最可怕的?
老韩笑了。我知道他一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他说,你既然问这个,你说呢?
我说,一个人深夜躺在床上,突然睁开眼的时候,看见一个可怕的人正站在床前俯下身子,朝着你笑,而你说不出话,手脚不能动弹。
老李有些紧张地问,这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
我说,随你想像好了,反正是最恐怖的人。
老李说,世上是有许多恐怖的事。小时候听我爷爷说,我们村爱拾粪的老赵三,就是生生吓成了哑巴。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天还黑着,赵三早起了床,背上粪筐子就去抢拾早粪。那时拾的大都是些狗粪、牛粪和兽粪、人便之类,多散在沟底、林中。当赵三顺着村北的大沟,在早晨寒冷的黑暗里,正聚精会神地寻找辨认着那些他热切希望的黑乎乎硬梆梆的物件时,突然感到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那是一只没有血色的手,长长的指甲却濡血般鲜红。赵三吓了一跳,赶紧回过头来,他看到一个人蒙着白布站在他身后。赵三笑着说,大黑的天,开什么玩笑?你是谁?这时那白布突然掉下来,露出了一张没有鼻子、没有眼睛、眉毛、嘴巴的面孔,应该说这是一块肉板。赵三顿时吓傻了,那怪物却突然从中问裂开成为两半,一点血都没有流出来,然而五脏、六腑却一样不少,怪模怪样地展现在他面前。赵三吓死过去,醒来后,就成了哑巴。他是六一年饿死的。
在老李说话之间,我竟然奇怪地感到了浑身寒意。我可一向是个大胆的人,这一定是他的讲述碰动了我记忆中的某一点。到底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