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的内容排得满满的,广场,军舰,海洋馆,教堂和剧院,还有火车站,都参观了。因为旅行社已经在当地找了地陪,梅子就轻松了许多。她做事十分细致,所以每一个空隙的联系都十分周全,没有纰漏。只林静提意见,说每餐的菜都不和口味,没有一点辣味,送不进饭,还暗中有过投诉的威胁。唐文总是私下里埋怨梅子不安排艳舞,他的眼睛发着绿光,亮晶晶地盯着过往的俄罗斯姑娘。
这是俄罗斯之行的第四个晚上,大家晚饭后喝了酒,索性到海边走走。他们人在异乡,忽然进一些和固有生活毫不相干的日子,人完全置身于惯性生活之外,都觉得和原来不太一样。彼此之间原来虽然认识,可那是在官场,是有等级尊卑之分的,现在不同了,虽然免不了总有那样一种官场尊卑之感,可亲近了许多。
远处的海是一只匍匐的怪兽,低声咆哮着。风夹着来自异域的陌生,夹着冷,夹着海的气味。除了宁仕美和林静已经回宾馆之外,其他人随着梅子,一路沿着海边走着,有说有笑,一边胡闹。梅子却总在热闹的边缘。这到不是她为人性格怪异,或者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她是见得多了,没了兴趣。在她眼中,热闹过后,又是新的一轮热闹。瞬间熟悉的人们很快又会变得陌生,念一及次,她就觉得没趣。
梅子已经三十岁。哪个三十岁的姑娘像你!一辈子找不到对象!在家时,她妈妈常常一边侍弄这花草一边嘀咕。可梅子真要出去了,比如说和谁看了一场电影,喝了一次咖啡,她又总有些不咸不淡的评语,不是嫌人家太没钱就是嫌人家太有钱。这些话梅子听多了也充耳不闻,就当没听见一样。她小时候没有父亲,她们只是普通家庭,没有背景没有钱,只有靠自己去打拼。她也算是好脾气。她觉得她妈妈年轻时是一个暴君,年老了以后就变成了一个昏君。她简直和她无话可说。
渐渐地,人开始分流,朝不同方向散去。梅子在唐文的陪同下走了一个方向,党含紫在闫天佑的陪同下走了一个方向。
郎市没有河流,海参威却有海,有一起一伏的波浪,涛声疏密有致的,一声高一声低,还有远处海鸥的鸣叫。非常奇怪的是,党含紫和别人走起路来有说有笑,唯独和他走路的时候非常沉默。两个人沉默地看着他们酒醉之后的疯闹的景象。在粼粼的波光里,隔开一米的距离,他手插在裤兜,偶尔会弹下烟灰。这会儿吊儿郎当笑道,宁仕美他妈的这小子,不给安排一次他会疯的,他参加这样的考察活动,目的就是搞一次婚外恋。
党含紫扑哧一笑,说这可不像是市委书记说的话。
闫天佑说,出了国门,我就不是党的干部,就一普通老百姓,而且是普通老百姓中的普通男人。
党含紫说,这话应该是宁市长说的,而不是您说的。
闫天佑说,唉————他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了。
他不知道她到底说什么想法吗,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其实,他们的谈话正触及一个话题边缘,谁也不掀开谜底。他们两个放佛总是在不失时机地给对方出智力题目,就像是两个人角力,看谁最先把对方逼向一个未知的边缘。这局面真让人想起两个小孩子相互带领着拼命超一个方向跑,看谁跑得快,看真正看到那个边缘,两人又同时返回身往回跑,看谁跑得更快。
疯跑了一会,两个人停下来,又开始散步。闫天佑说,你看没看过《秋天的马拉松》?前苏联的老片子,跟这里的意境有点像。他说着,手握空拳咳嗽一下。
党含紫说,当然看过了。
闫天佑说,那《七天六夜》呢?
党含紫说,看过,当然看过了,这种老片。
闫天佑说,那《狂野之河》呢?
党含紫说,你提的这些片子,不都是有关旅游的吗?
闫天佑说,确切地说,都是关于旅游中的恋爱的。
党含紫愣了一下,立刻机敏地沉默下去,然后又机敏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防卫道,你怎么样,打算自己主演哪部?
闫天佑没有再说话,总是在不适宜地时候沉默。党含紫听见海浪的声音大了起来。那几个人的影子在远处灯火的映衬下,还远远地可以看见轮廓。天显然冷了起来。党含紫双臂环抱住肩膀,风把她的头发吹成了一个张翅的黑蝴蝶。她觉得男人沉默起来就比较费琢磨。尤其是这么一个人,官场的一把手,深眼睛的,说话不让人厌倦,有些霸气的。他身上永远有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看人的时候也总是眯着眼睛,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光亮。正像现在,他正沉默地侧着头看党含紫的眼光一样。他朝她的方向释放者烟气和热量。在别的什么地方都可以沉默,比如宽敞的大厅里或热闹的大街上,但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在海浪的声响中,在异域的黯淡的灯光里怎么能够沉默呢?
海的声响越来越大,海浪溅起的每一朵花都争相开放。这里不是郎市,他们身边没有咿呀呀勾人魂魄的女人声音,而是叽里咕噜的异乡话语,和若有若无的音乐。在这里,他们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