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寻自从离了泾阳,昼夜兼程,终于抢在黄巢之前,到了商州境内。一万邓唐军虽然风尘仆仆,身形疲惫,但却仍然队列整齐,神情肃穆。
沿途,张寻见还有一些村庄中有百姓活动,就隐隐有些不快。等他见到李暮在上洛城外摆出盛大的欢迎阵势时,终于忍不住了。
“搞这些没用的干嘛?我不是告诉你要坚壁清野吗?城外怎么还有百姓?!”说完张寻就纵马进城了,留下一群垂头丧气的欢迎队伍。
李暮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也憋了一肚子气。旁边的司空图则愣了半晌,小声问道:“张防御的脾气可是不大好?”
“都是他妈的给他惯的!”李暮说完就转身进了城。留下一个更觉惊悚的司空图。他不禁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没想到这邓唐军中的将帅关系竟然如此紧张,难怪前不久唐州叛乱了。看这趋势,邓州刺史没准什么时候也要反呐!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晚宴上,打定主意要谨言慎行的司空图又看呆了。怎么张防御和李刺史下午还横眉冷对,这一会就勾肩搭背,亲密无间了呢?
而且张寻挨桌为诸将敬酒,还特意向他赔了不是,请他原谅下午在城门外的怠慢之举。看起来,这也不像是一个脾气火爆的武人啊?
坐在他旁边的参军施惊墨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低声道:“司空使君莫要疑惑,这李刺史和张防御是总角之交,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他们之间嘻笑怒骂是常事,都是对事不对人,不伤感情。请您勿怪。”
司空图这才有些释然。
张寻听李暮给他讲唐州叛乱的经过,说到人力神犼战车时,笑得肚子都疼了。不过听到蒸汽机的进展时,却感觉非常振奋,当即表示要给新样试做署拨款,支持早日造成有实用价值的蒸汽机。
不过张寻还是提起了下午的事:“你到上洛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没把城外的百姓都迁进来?”
李暮听有此问,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说道:“寻哥,难道你不知道吗?我最恨的就是强拆!”
张寻听了,摇头苦笑。他想起来了,李暮跟他说过,小时候和爷爷在巷子口支了一个自行车修车摊,因搭了半截砖墙御寒,被城管定为违章建筑,不仅被扒了墙,还把车摊一起收走了。爷爷因此得了一场大病,不久撒手人寰。
“唉!”张寻叹了口气。坚壁清野以御黄巢的道理,李暮不会不懂。他不去做,只不过是因为一点精神洁癖。也罢,换人干吧。“彭攒,你明日带人出城,方圆五十里内不要留人,全都迁到州城来。粮食、牲畜、木材,只要能搬动的物资,全都搬回来。搬不回来的,就烧掉。还有水井,全部填了。太深的井就投毒。明白了吗?”
“末将遵命!”
“太尼玛狠了吧?”李暮小声嘀咕道。
“不这么狠,咱这一万多人能挡住黄巢的八万大军吗?”
宴会后,诸将都已烂醉如泥。张寻把人都送回去休息,却将司空图自己留下。
“司空先生,你不会怪我给你留下一个破破烂烂的商州吧?”
“使家这是哪里话,非常之时,非常之举。只望战后能休养生息,好好安顿今日失去家园的这些百姓。”
“这是自然。一年的税肯定是要免的。至于别的还要做什么,就看司空先生的了。”
“请使家放心。对了,下官有一事想问。”
“是问我为何向天子举荐你吧?呵呵,因为我平素一直仰慕先生,您的大作《二十四诗品》,我可是读得如痴如醉呀!像您这样卓尔超群的人才,怎能长时间在野闲置呢?”
“嗯?使家说什么诗品?”
张寻一看司空图的表情,心说坏了,看来这个时候司空图还没写《二十四诗品》呢。他哈哈大笑道,哎呀,醉了醉了,怎么胡言乱语起来了。实话实话,我是知道司空先生曾做过这商州的幕僚,熟悉此地风土人情,才举荐你的呀!
司空图一听,果然是这个原因。不过此人如此年轻,竟然听说过我这个在野日久的人,看来是个博文广志之人。而且稀奇的是,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打算写一部诗品的呢?
翌日,皮日休正在院中枯坐。忽闻邓唐防御使到了。他急忙起身,迎接自己的最后审判。
“皮先生!让你受苦了!”
张寻一句话,让皮日休心中波澜骤起。他暗自在心底叫了一声:“我死不了了!”
别看皮日休一副杀剐由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其实并不想死。每一个儒生,都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终身目标。他皮日休还没干出一番功业就死,肯定心有不甘。
但他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兴奋,仍然摆出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他毕竟是大齐的刺史,此时身为敌国的阶下囚。如果一听说对方要放过自己,就眉开眼笑,那成何体统?
膝可屈,范儿不能丢。头可断,脸不能不要。皮日休就是在出世与入世之间辗转反侧,在名利与淡泊名利之间痛苦纠结的所有华夏儒生们的一个典型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