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白天,营花景都在武官的监督下在天书派做着日常扫洒的工作。那武官本以为自己毕竟是朝廷官员,总归会调配回府衙或者是军营去,但是不论是袁朗,还是湟中令黄世静,都好像是把他全然遗忘了一样。武官每日从惶惑中醒来,生怕自己这一生都被遗忘在这小小的武林门派,看着一个弟子做杂役的工作。先几日不过是不思茶饭,后来便开始昼夜酗酒。索性他不是一个生性残暴之人,喝酒醉了便在树下睡觉。
花景一日也没有放松,在那武官醒着的时候,便用袖子遮挡着双手,练习补天大法的法印,武官喝酒睡着了,便坐在地上,校验顾红衣要他看着的几本书上的文字。
历史典籍,乃是天下大事大观汇聚的地方,而武人记录的历史,多妄言、猜测之语,也不乏民间议论之声,和正史相比较,虽然不够严谨,但更加生动有趣。花景从未读过书,先前还是一半看,一半猜字,后来武官醉酒不醒的时候,他便偷偷跑到天书派教课的地方,偷听别人读书识字。再加上玄奇的悉心帮助,渐渐便没有字不认识了。他记心奇高,凡是读过的书籍,没有不能背诵的,他没有相互交流的朋友,便是玄奇,他也不敢把擅闯匣中阁,偷看书籍的事情据实相告,只觉得熟读成诵不过是人人都有的本事,对自己的特别之处全无知晓。
到了夜晚,武官若是忘记把他赶出门去,他便去找玄奇,有时还能遇见方启亮,两人指导他读书学字。天书派几代之内,都喜欢研究典籍,入室弟子除了读书,还要学习古文字,两人有的时候研究秦篆汉隶,花景便在一边看着,玄奇和方启亮都以为他是觉着好玩,却不知道他很快便一一记在了心中。
若是武官清醒着,必然赶他出去,他便会找到当初和顾红衣待过的那个冰湖,就睡在那湖边,有时候背靠着一块石头,有时候斜倚着一棵大树,半夜冻醒了,就结成几个法印,用流转的内力取暖,天亮了,就向回走。
直到最后一本书读完了,他也没在冰湖看见顾红衣的影子,只好继续翻阅匣中阁的书籍。他常常把读过的东西反复比较,有时会产生物是人非的悲凉之感。再看他平生经历的许多事情,就渐渐不再糊涂了,而是觉得心中通透明白。世界不再是光怪陆离的陷阱,而变得可亲可憎,触手可及。
这天早上,玄奇照例带着早饭来看花景,两人分着吃了一份热饼冷水,玄奇道:“我看你一天比一天不爱说话了。也是,你每天在这里扫啊扫的,肯定特别不开心。”
花景微微一笑,反而安慰他道:“也没有特别不开心,我每天都有事情要做,一日比一日过的充实。”
玄奇嗤道:“你这算是什么有事情要做了?哎,可惜这几天看不见师父,要不然,我是一定要师父把那个朝廷的小头头赶走,要你和我们一起读书习武去的。”
花景道:“嗯,方掌门我也好久没见了。他去哪里啦?”
玄奇道:“还能去哪里?去了天孙派呗,他们要研究什么厉害的武功,非要几个掌门一起商量不可。天孙派孙云吉受了重伤,动弹不了,只好劳驾师父和其他的师叔师伯一起上门去啦。这几天,我也四处瞧了瞧,除了天衣派那里有个老头儿教导几位师兄,别的门派也都是大弟子教导小弟子,没有师父的。”
花景低下头,若有所思:“嗯,原来是这样。”
玄奇愤愤不平道:“你说,这禁武令颁布之后,江湖上风云骤变,别的门派都忙着活动,只有咱们昆仑山上,诸位师父忙着修炼武功,当真无趣之极了。”
花景道:“嗯,在动局之间没有全静的地方。只有先动还是后动。”
玄奇道:“什么意思?你是说咱们昆仑山不是不动,而是时候没到了?”
花景点点头。玄奇道:“你没准想的太多啦,几位师父可不管什么先动后动,咱们昆仑派的原则向来是别人都动,我们站着一点不动。”他抬起头,瞥见那武官走过来了,皱起眉头道:“不说话了,那个讨厌的大胡子来了。我先走啦,我们回头见!”
花景微笑着点点头,随即拿起了扫帚。
那天正是奚明玉刺杀阿曼未遂的第二天,花景从梦中惊醒,就有一种心绪不安,当他在袖子底下练习结成第一个法印的时候,这种不安的感觉被再次加强。他坚定而痛苦的远望着东边的天际,心中忽然有了一点直面命运的果断勇气。
奚明玉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个听到的声音是窗外的鸟儿叫声,鸟儿连续叫了七八声,忽然有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学着那鸟儿叫了起来。学的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乱真。但是少年人沙哑的嗓音还是透过鸟儿的叫声传了出来。
明玉感到一阵心旷神怡,想要坐起身来,忽然右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一怔,向着肩膀方向瞧过去,见袖子被剪开了,上面裹着绷带。她低下头,如何受伤的事情像是隔着雾气一样模模糊糊的,即便她凝神仔细想,也不是很清楚。最后只是定格在自己抽回匕首之后,阿曼惊慌失措的脸上。
她叹了一口气,向床下退着,落在了地上,慢慢站起了身,顺着窗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