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死囚牢房,他从未感到这件事有这么棘手,也从未感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相近,父亲李双一个月前去了京师考核政绩,自己家中除了父亲根本没有其他亲族,而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们也根本指望不上,最为主要的是,他从郑捕快的嘴里得知,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自己被囚在死牢之中,没人知道,自然更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因为期望,所以失望,往往期望的越高,那现实就会离期望的越远,也你摔得也越重,并且会让你的脸先行着地。
按照李文预算,他会被提审,他会被百姓围观,他会被县令质问,所以他能用所学的《大明律》甚至是更为久远晦涩的各代皇帝的敕令来维护自己,以至于脱罪,可是现今这一切都不会有,有的只是朝廷刑部将会颁发秋后问斩的一纸判书。
事实上,问题还不仅仅是如此,具李文所知,他父亲李严是镇上的教谕,没有儿女的老捕头黄九也对他很好,这两人都有能力将它从这里给捞出去,但问题却偏偏是,黄九此时却偏偏是随着他的父亲进京参加礼部的考核了,而且据郑捕快所说的,他是被人使了钱偷偷扔进这死牢的,恐怕就是黄九和他的父亲李严都在,也不一定能知道他现在正在死牢里等候问斩。
李文在郑捕快的押送下再次回到了死囚,李文的步伐迈的很缓,很沉重,直到郑捕快给牢房上锁的清脆一声过后,李文才发现他已经回到了囚牢之内。
李文看着牢中的几人满面愁苦,牢中的几人同时也看着李文——没甚表情。
李文苦笑了笑,笑的要多苦涩便有多苦涩,仿佛吃了河滩上的泥沙,还要接着用黄连漱口一般。
虽是失望,但李文却还没有绝望,因为现在离秋后行刑还有两个月,尽管李文不是个乐观主义者,但李文也从不悲观,更不为大概率事件悲观;现实就是现实,无论悲观还是乐观都敌不过现实。
李文毫无风度的一屁股盘腿坐下,将怀中的油纸打开,一阵肉香顿时传遍了整个死囚,将籍霸鹏几人的目光顿时如磁铁一样吸在了上面,恨不得直接用如刀般的目光便将烧鸡直接吃掉。
死囚牢房中何曾有肉,有一口割嗓子的糠面馍馍吃便已经是很好的了,据李文所知,若不是县衙中怕他们这些死囚挨不到秋后便饿死,也许他们会和外面普通犯人一样——要么使钱贿赂,要么生吃监狱中的蛇虫鼠蚁,要么饿死一了百了。
县衙里的死牢——即便是最最普通的斗升小民,也不会愿意在里面待半个时辰······
一只烤熟的烧鸡,这足以在外面的普通囚室中引起一场大规模的斗殴,足以让十个八个犯人红了眼睛,黑了心。
但,这里是死囚,其中住的都是名副其实的死人,所以这里的人表现的更加平静,同时也更加疯狂。
只见李文从烧鸡上用力的撕下了一只鸡腿,随后开始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起来,手上沾满了烧鸡上的荤油,并且很没有风度的吧唧着一张不甚美观的大嘴。
“想吃么?”李文一边吧唧着嘴一边看着牢房中的众人没心没肺笑道。
不过很明显,李文的笑不足以颠倒众生,所以牢房中的几人并没有人因为李文的笑而将目光从烧鸡上挪开而看向李文呢,只有从不言语的明越将头硬生生的扭了过去,继续面壁而坐。
李文笑了笑,笑得很和善,干净并且不夹杂任何虚伪,让人很是舒适。李文紧接着将另一只鸡腿连带着鸡爪子粗悍的撕下,也不管明越到底是接还是不接,直接向明越抛去,不带一丝烟火气笑道:“给你!”
明越转身只一伸手便极迅速的接住了从空中飞跃而来鸡腿,和他粗壮的身体极其不相配,随后双眼直直的向李文去,如同以往一样什么也没说。
李文看着明越,也没说话,只是笑了笑,继续奋力的咬了一口右手中的鸡腿,随后用左手提起烧鸡的脖子,将整只烧鸡扔给了一旁的籍霸鹏,同样笑道:“还有你们。”
明越和籍霸鹏一干人并不是圣人,也并不知道孟子饿死不吃嗟来之食的典故,他们只是寻常的死囚,只是斗升小民,自然不会和吃过不去,斗升小民最大的梦想便是吃饱穿暖,仅此而已。所以明越也不吭不响的大快朵颐起来,籍霸鹏也从烧鸡上掰了两块分给周立和周远,随后不顾一切的狼吞虎咽。
斗升小民啊,明越和籍霸鹏一干人虽然明显已经脱离了这个范畴,他们只是一群人渣和死囚,但这确确实实是大明金字塔下的最底层,他们只求温饱,也只求温饱。但这也是他们最可悲之处,倘若大明有彩票一说的话,那么当一个田地里的小民中了一百亿的大奖后,他们除了买更多的田地和女人,然后当像守财奴一样守着它们外,便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这便是大明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