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父亲可悲
1969年,这是我家饱经痛苦与灾难的一年。
这一年,我父亲34岁,“四清”、“文革”等运动批斗,父亲不但没有消沉,反而更加精神饱满,意气风发。村里人说,我父亲经常跟在村支书屁股后面,是书记的跟屁虫。是图村支书发展他为党员,提拔他当干部。后来,有邻居晚上来我家聊天,问我父亲:“这次,发展积极分子入党,你有希望吗?”我父亲尴尬地一笑。我从父亲的表情中看出,父亲确实想入党,但没有希望!文化大革命经过狂热的1966年、1967年、1968年等三年之后,终于降温了!国家发出了“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号召,革命群众终于明白“肚子”很重要,吃不饱肚子,终究没有力气闹革命,明白了种好庄稼,多打粮食是硬道理,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发挥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积极性,农村以队为基础的“生产队”进行了兼并、整合,我们村原来大大小小的生产小队有十个,后来整合为三个。原来每个生产小队,只有六七户人家,三十几口人。整合后的生产队有三十几户,两三百口人。我们家所在的生产队延续了“第六生产队”的“番号”,我父亲群众选举,居然当选为副队长,主管生产工作。
选举结束后,回到家里,父亲喜形于色。吃过晚饭后,爷爷与父亲有个一次长时间谈话。爷爷谈话的主要内容是两个方面。爷爷对父亲说:“你能当选为副队长,主要有三条:第一,是最近和书记走得近,村书记拉了你一把;第二,是你本人高小毕业,在村里还算得上个明白人。三年困难时期,负责那个第六生产小队,让社员有个饭吃,有衣穿,人们还记得你;第三,是你这个人舍得干,舍得得罪人,你可以不顾家,但却放不下集体。有这三条,所以,群众选你当副队长。你也有三条不适合当这个副队长。第一条,你先天不足。我们家上中农,队里大多数是贫下中农,那些贫下中农肯定不服你。第二条,你说话能力太差。遇事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有人再呛你两句,你嘴里像含着个热萝卜,什么也吐不出来。第三条,你力量单薄,没有半个帮手。在我们村里,没有三兄四弟,没有几个知己,任何事都办不成。再加上生产队长,正需要一个你这样的当枪使的副手。他只要把权抓好,让你去耍大刀,得罪人,他可以安心睡大觉。你这个时候去辞掉这个副队长,群众会高看你。你要是依据你的性子,非要当这个副队长不可,有你的苦头吃。一家人都会跟着你受罪!”父亲听不进爷爷的劝说,他对爷爷说:“凭文化水平,凭力气,生产队里没有几个能与我比,那些人,我都心里有数。我就不服治不了他们。我这么年轻,这么好的形势,我真想做点事!”爷爷知道说服不了父亲,不由得长叹一声!这声长叹,让全家人听得撕肝裂胆。
四五月份,春夏相交,正是江南梅雨季节。这一年的梅雨季节,时间拉得特别长。雨下得勤,下得大,铺天盖地。大水漫过了长流河河沿,纪家畈一片汪洋大海!此时,也是春耕农忙季节,无论天气多么恶劣,父亲照例一清早出去安排社员出工。这季节的男社员主要是耕田。安排社员耕田是有点头痛的事,其关键是安排耕牛。有的牛驯服,好使唤;有的牛,是牛脾气,不好使唤。安排一条驯服的牛,这一天就轻松;如果安排的是一条犟牛,这一天,就很费力。农活还没有安排完,有一个小青年就和父亲闹起来了,可能是安排他的牛是条犟牛,他指着我父亲破口大骂,并说:“你这个上中农,还管制我这个贫农,你是妄想!”我父亲还是小心翼翼地给他做工作:“今天,你吃点亏,明天,再给你安排一条好使的牛。”这个小青年把安工牌子使劲摔在地上,愤怒地说:“没有明天,老子今天就不干了!”清早派工,男女队员都集中拢来了。这个小青年的父亲,听到他儿子的吵闹,也冲进人群,摘下墙上的排工黑板,摔在地上,回过头来,冲着我父亲大骂,并扬言要动手打我父亲。围观的人群巴不得有人吵架,他们当热闹看,多吵一会儿,他们还可以晚出工,歇歇骨头。谁也不担心这吵架有什么可怕结果。我挤进人群拉走了我父亲。
时令到了六月,这季节里,正是早稻拔节抽穗季节。每年这个时候,生产队照例都要禁止六畜出栏。所谓六畜,主要是指牲猪。要求各家各户把牲猪关在猪圈里,不让生猪跑到田里侵害庄稼。先是召开队委会,讨论处罚措施。原后是召开群众大会宣传通过。一天,父亲一清早从田野里查看庄稼回来,见一头牲猪正在啃庄稼,父亲顺手从水田里抓起一把稀泥,甩在猪屁股上。受到惊吓,这头猪,竖起尾巴,一路狂奔到家。猪的主人是妇女队长。这妇女队长是我母亲的姐姐。她知道事情后,一路骂到我家。我父亲刚进门,我们正在吃早餐。她见了我父亲,斥责我父亲不讲良心,盯着她家,是欺软怕硬。我母亲见状,小心说:“姐姐,他做得不对,你多担待,看在妹妹份上。”我母亲的姐姐却说:“你有多大的面子?我还看你的面子!你男人打我家猪,这是打狗给人看。这是以为我们好欺负!我告诉你,我们家也是硬邦邦的贫农,不是你这个上中农欺负得了的!”我母亲还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