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天冷呀,每到傍晚宁静而孤独的乡村天空涌起一片紫罗兰色,冷冽的气候让这个村子越来越少的人都躲在家中像鹌鹑一样。
这个季节这个时候,大姑娘应该在喂孩子,小媳妇应该在做饭,老爷们儿应该在打牌----曾经对于我而言,老婆孩子热炕头何尝不是人生终极梦想,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而言,创造人类大概是主要的追求。
我家就在这个村子一端,一座不起眼的平房当中。
头七的晚上新死之人会回到活着时的家里,等过了今晚便要常驻幽冥了,我飘荡着走到了家的后面,小院子里一片黯淡,屋子里面没有电灯,黑漆漆的有些吓人。
一座塑料布搭建的灵棚耸立在小院子当中,塑料被寒冷的子夜冻得嘎嘎作响,我家养的那只狗和我所爱的那只冷艳的猫趴在灵棚里面,狗将鼻子放在前爪上,样子有些哀怨,而猫蹲在那口棺材一端一动也不动。
看着院子里这一幕,我如论如何也迈不开步,灵体飘荡着的身体悬在寒冷的空气里,就像挂在房梁上风干的那块腊肉。
我不忍进入那一座满是熟悉气息的院子,不忍透过冰花凝结的窗子看到那一张张被眼泪泡的红肿的眼睛,我早已停止跳动的心开始剧烈地收缩了起来,自从死亡后第一次感到了后悔的感觉。
“不进去吗?你只有一夜的时间!”白芷轻声说道。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在这儿看一眼就行了。”
白芷在旁边哼哼冷笑了两声,我知道她大概在笑我不敢面对绝望悲伤的家人,在她看来既然我敢死,就应该敢于面对一些应该面对的事情,这小妞她生活的年代战乱不断,应该早看惯了生死,当然无法理解我这种自卑的**丝矛盾的心态,我也懒得和她争论。
这时院子里我家的那条中华田园犬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突然蹦了起来,四下探着鼻子嗅了嗅,然后突然狂吠了起来,奔着我飘着的地方就跑了过来。
狗的眼睛在夜晚比人类要明亮的多,它们能够看到人类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现在的我。
我宠溺地摸着它的脑袋,终于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看向灵棚里那张铺着白布的桌子,和桌子上那张相片,那是我十七岁初中毕业时留下的一张相片,也是冬天,在我家房后的大雪堆上照的。
白芷走过来看看我的相片,“你年轻时候长得还挺帅的。”
“呵呵。”我实在没有心情和她聊天斗嘴。
隐隐从屋子里传来一声声呜咽的哭声。
我忽然感到自己真的挺不是东西的。将所有痛苦都留在了身后,将悲伤留给家人,这就好像我欠了一身债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亲人为我还账!
村子里夜晚的狗开始狂吠,对着不平静的夜色。
我叹了口气,刚要对白芷说这就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听声音好像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但绝不是我妈,我妈也不可能看得到我。
“孩子,你回来了?咋不进屋呢?”
一句平常的问候落在我心里却仿佛一声惊雷,我知道能够问出这话的肯定不是白芷,更不可能是我家里的什么人,他们看不到我的,那是谁?
是别的鬼?还是那个大仙儿?在我老家的习俗人死了都要请一个阴阳先生的,阴阳先生就是能够沟通人鬼的一类综合了道士捉鬼,和尚超度和看风水的神棍。
兼职还跳跳大神。
我回头一看,却看到塑料布搭建的灵棚,摆着我相片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再四下一看,白芷皱着眉一幅冷淡的样子,盯着那个女人紧紧抿着嘴。
“回来了进屋去看看他们吧。”那个女人又问了一句,声音就像一个温柔的姐姐问候自己的弟弟,一个慈祥的妈妈问候自己的儿子一样,她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绸缎狐裘,模样三十多岁,长得不是十分漂亮,但是有种媚气,尤其一双眼睛,眼角上挑,好像是传说中的狐狸眼。
“啊,我回来了。”我下意识回答,虽然不认识这个女人,但她身上却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去看看你爸妈吧,这虎孩子,可把你家人作惨了。”
“你是?”
“我是你家的家仙呀,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哩。”那个穿狐裘的妇女眨眨眼睛,然后抓起桌子上的糕点开始吃了起来。
家仙?我心中蓦然想起,我家的确供奉着两位家仙,在东北有很多人供奉家仙这类神仙,与其说是神仙,其实大多无外乎胡黄白柳灰这五大家。
胡家家主胡三太爷胡三太奶,还有胡天黑胡天红,胡天霸胡天青,胡老嘎达名叫胡二愣怔,天下的胡家家仙大多出自胡老太爷一门,我家的那两位就是两位狐仙。
听我奶奶说这两位狐仙在我家住着有上百年了,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子开始供奉的,一直传到我家,我记得家里拱着的那两位狐仙一个叫胡英平,另一个叫胡英兰,每年过年过节都要供奉肉食香火的,不过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真的看到她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