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唐军士卒,以殿前军和侍卫亲军甲士为主力,四面围攻金陵城,其势之大,犹如涨潮的海水漫上孤岛。
李从璟所在的东城墙外,王师将士大多陷入疯狂状态,他们围攻金陵半载,不知在城前留下多少鲜血与尸体,寒冬时节更有千万人患病,战事可谓是分外艰辛,如今终于炸塌了城门、轰塌了城墙,金陵对他们而言已是大门敞开,此时焉能不奋躯前奔?
其它三面城墙的王师将士,得知东城门已破,岂能不知夺下金陵就在今日,遂在各自将校得带领下,使出浑身解数,将巢车推到城墙前,架上空中走廊,又把云梯架上城头,勇猛无比的往上攀登。
李从璟脚下的望楼比金陵城墙还要高,如若不然也当不得望楼二字。看着无穷无尽的王师将士四面奔向城墙、攀上城头,奋不顾身杀向吴军,前赴后继跃进这座江南雄邦的京城,他心中涌动着难以言状的情绪,犹如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夺下金陵,灭掉吴国,九州之内,再无大诸侯。
若说先前大唐还只是称雄江北,对江南“鞭长莫及”,那么从今往后,大唐的铁甲就将以气吞山河之势,席卷天下。
天下十国,已去过半矣。
细细思之,李从璟走到今天并不容易。
天佑、同光、天成、长兴尽是年号就过去四个;晋阳、淇门、幽州、渤海、洛阳,复又转战金陵、蜀中、契丹、江淮,他用脚步丈量过的距离,从家门延伸到整个天下。
——然而,李从璟从未言苦。
这,就是大唐太子!
昔曾,十年蛰伏,读破诗书三千卷,练得沙场杀人剑!
昔曾,十年征战,血流南北三千里,铁马金刀败强敌!
昔曾,十年治国,日进社稷三千策,夜对烛火生白发!
——思及过往万千事,不负江山男儿志。
挥师十万过大江,敢问天下谁为王?
春风拂面,望楼高绝。千年金陵在眼前也在脚下,明光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李从璟的身姿依旧挺拔,黑袍黑发,横刀腰间悬挂。
他今天站在金陵城外,就像天佑十九年作为斥候奔驰在魏州。
人生可堪用事之际,有多少个十年?
大丈夫立志于学,到而立之年谋事于天下,再到位列高位匡扶社稷,各种艰难困苦与意气风发,这三十年岂非已经书尽?
但李从璟知道,他的路还远未到尽头,他脚下的路、面前的路,看得见的路、看不见的路,还有很远很远,在黑夜尽头、在黎明曙光。
穿越而来,他的路就打上了大唐的烙印,他这一生蛰伏也好、征战也好、治国也罢,都是为大唐这二字。
而现在,金陵城横亘在李从璟面前,也横亘在大唐面前。
他当如何?
“报!太子殿下,高从周、皇甫麟所部,先后突入城中!”军使登上望楼,在李从璟身后抱拳而拜。
金陵城映在李从璟眼里,他手指这座千年古城,发出一个金戈纵横的声音:“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夺下它!”
“丞相快走!”金陵城头,眼见唐军海水般汹涌而来,奋躯从城门、城墙缺口奔进城中,又攀爬云梯,自巢车杀上城头,已成水漫金山之势,宋齐丘、周宗等人连忙劝徐知诰离开。
事到如今,呆在城头已是无用。
徐知诰内心悲愤不已,他先见如徒如子的林仁肇战没,又见耗费他极大心血与期望的金陵城防崩溃,此时就要丢掉城头防线,而丢掉城头防线意味着甚么,自然是不言而喻,念及此间种种,无异于天塌地陷,徐知诰悲怆的手指城外唐军望楼,大呼一声,“李从璟!你好狠!”
徐知诰被众人和护卫簇拥撤离城头时,吴国皇帝杨溥正从宫城摆驾来到城中大街。大街中央设有高台帷帐,正是杨溥每日必定亲临的地方,旬日来受他多番举动的鼓舞,金陵军民无不挺身力战,的确没有让唐军占到半分便宜。
如此效果,杨溥怎会不满意万分?
连日里不停有官员、将校、士卒甚至百姓,来到高台帷幄前朝拜,简直把他当作了神明。天子本就是上天之子,无愧于神明的身份,杨溥在享受这份独到的尊荣时,也对来日大吴存国、国势再兴充满希望,当然,对重掌大权,他更是极尽期盼。
但今日的情形分明与往日不同——何至于是不同,已经有了天差地别。
杨溥在来高台帷帐的路上,就感知到了气氛不对,一路上不乏有将校来禀报,说北贼攻势太大,搬出了军中从未见过的利器,请杨溥回宫暂避。但杨溥没有理会,他已经打定主意,越到危急关头,越要表现他不惧生死的决心。
为了保证自己能被城头的军民看到,杨溥脚下的高台建得高达五丈,已经远远超出一般的阁楼,又因为高台建立在大街中央,处于十字街口,既可以避免为城外唐军的投石车、强弓劲弩波及到,他站在这里举目而望,又能看得很远,足以将城中各处的事物纳在眼底。
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