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芈月带着嬴稷来见她,她才会强打起精神来。她眼中看到的是幼弟,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的爱子。她没有抱嬴稷,也没有同他亲热,只是让嬴稷去院中自由地玩耍打闹,而她就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眼中露出的伤感和怀念,真是令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见。
她甚至没有和芈月说话。她所有的精神和力气,都只用来思念儿子和追忆往事。她经常就这么一整日地呆坐着,不言不语,不饮不食。
朝上的争议,仍然没有结果,孟嬴却以极快的速度憔悴下去了。就算拿嬴稷当成儿子的替代品,但终究,她的儿子离她有千里之遥。对她来说,这种短暂的安慰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抵不过每时每刻锥心刺骨的失子之痛。
这一日,常宁殿的庭院中,秦王驷坐在廊下,听着小小的嬴稷挺直身子高声背诗:“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秦王驷嘴角微弯,抱起嬴稷夸奖道:“背得好。子稷,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吗?”
嬴稷响亮地说:“知道。”
秦王驷道:“说说看。”
嬴稷道:“这诗是说母亲很辛苦,做儿子的要孝敬母亲。”
秦王驷点头:“嗯,学得不错。”
嬴稷却有些不安地问:“父王,孩儿没背错吧?”
秦王驷微笑:“没背错,怎么了?”
嬴稷道:“那孩儿昨天背这首诗,为什么阿姊哭了?”
秦王驷看了坐在一边微笑着对儿子露出鼓励表情的芈月一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阿姊,哪个阿姊?”
嬴稷道:“引鹤宫的大阿姊啊。昨天母亲带我去看望大阿姊,大阿姊生病了,可大阿姊看着我,就一直哭一直哭。”
秦王驷把嬴稷放下:“好孩子,让女萝带你出去玩。”
女萝连忙上来牵着嬴稷的手道:“小公子,奴婢带您去采桂花。”
见女萝带走嬴稷,芈月走到秦王驷面前,无声跪下。
秦王驷并不意外:“你想为孟嬴求情?”
芈月道:“是。”
秦王驷道:“你可知这是干政?”
芈月道:“臣妾不知道什么是干政,臣妾也是一个母亲,人同此心。大王,大公主憔悴将死,若她真的就此不起,岂非也辜负了大王救回她的深意?还不如圆了大公主的心愿,送她去赵国,让她无憾。”
秦王驷叹:“你不了解赵侯雍。列国君王中,魏王迟暮,齐王已老,楚王无断,韩王怯弱,燕王糊涂,能与寡人相比者,唯赵侯雍。天下诸侯皆已称王,唯此人仍然不肯称王,他有极大的抱负和野心。子职已经落在他的手中,他将来必会狠狠地咬燕国一口。孟嬴若落于他的手中,会让他有更大的赢面。”
芈月求道:“大王,大公主曾为秦国牺牲过一次,这次就算秦国还她一个人情,让些利益与赵国,可不可以?”
秦王驷道:“国家大政,岂容儿戏?”
见秦王驷已经沉下了脸,芈月不敢再说,只取了旁边的六博棋局摆开,赔笑道:“大王,您喜欢玩六博,今日臣妾来陪您玩玩如何?”
秦王驷瞟了棋盘一眼,摆手道:“罢了,你棋艺太低,不能与我共弈。”
芈月道:“不要紧,臣妾下不过大王,下次臣妾可以从唐姊姊手中赢过来。”
秦王驷失笑:“你这算什么?”
芈月道:“人世如棋,只要棋局还在,这局棋里输掉让掉的,下局棋仍然可以翻盘挣回来。大王,让些许利益给赵国,还有翻盘的机会。可是大公主若死了,可就永远活不过来了。”
秦王驷看着芈月,神情颇有些玩味:“看起来,你比寡人还更像赌徒。”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是你和孟嬴,感情就如此之深,深到你宁可冒犯寡人?”
芈月却摇头道:“不,臣妾只是认为应该为大公主说句公道话。”
秦王驷眉毛一挑:“应该?”
芈月叹道:“就如同当日,臣妾愿意为王后求情,为魏夫人求情一样。大王,臣妾曾经有过四处求告无门的时候,知道这种痛苦。所以臣妾知道,如果每个人都在别人落难的时候袖手旁观,那就别指望自己落难的时候会有人相助。”
秦王驷有些动容,却又问道:“倘或你助了别人,到你需要帮助时,依旧无人助你呢?”
芈月道:“臣妾知道这种事不能斤斤计较,有付出未必有收获。但是臣妾种十分因,或可收一分果。若是一分因也不种,那自然是无果可收了。”
秦王驷看看芈月,怔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扔下棋子,站起身来,走下步廊,小内侍为他穿上鞋履。
芈月见他一言不发,便向外走去,心中正自惴惴不安,却见秦王驷穿好鞋履,回头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道:“寡人会派司马错出使赵国。”
芈月一怔,顿时笑靥如花,盈盈下拜:“多谢大王。”
秦王驷摆了摆手:“你说的,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季芈,你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