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光尘如雾,如河流,如尘烟。
一个小小的口。
“你是他的朋友吗?”医生问。
“我看不清。”陶涛说。“你知道,我什么都看不清。我是个严重的近视患者。我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我不能不承认。他——现在在做什么?”
医生把头凑到窗口面前。看了看。
“哦。”他说。“你的朋友——他现在正在地上画。最初他用铅笔在纸上画出一个点。然后又点出很多点,接着就疯狂地把这些点随机但无序地点出来,最后把它们全部涂黑。”
“呃……”陶涛说:“我不太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如果你明白了,也许你也会变成他。”医生说。“直到有一次他要用铅笔扎他的头——当然,他已进入了深度分裂,我们不得不把他和所有深度分裂病人们划上等号,让他或他们都处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隔离室。这就是他们的世界。谁知道他现在,正在想什么呢?……不过他现在是在用手指,在地上点出点。当灰尘积满了地面时,他尤其喜欢这么做。”
“他说……”医生看看极力睁着眼睛,却分明什么也看不到的陶涛。“哦,他认为,无数的尘灰的世界,都是由他造成。有的病人以为自己是上帝,有的病人以为自己是猪狗。他认为所有的尘灰,都是因他而起。”
“我看不到。”陶涛悲哀的说。“我什么都看不清。这里太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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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满目凄迷的雨后黄昏,陶涛走在铺满鹅卵石的人行道上。他刚去精神病院里看望了他曾经的一个朋友,现在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从小建立了朋友的感情,但是他们很久以来就失去联系,等他再听到他这位朋友的消息时,他的朋友已经是个精神病人。
他和他的这个朋友,那种比兄弟还深厚的朋友关系,在一次争吵中破裂了。他的朋友指责他,太过于感受自我的相关举动是神经质的表现,他则说他的朋友是个没有一门功课能考及格、没有任何问题能正确理解的蠢材。
雨后的一切看上去都象是一幅幅陈旧的江南街景水粉画,就连行人……譬如他自己,唯一的作用也仅仅是,反衬出画面的凄凉与死寂。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似停非停的毛毛雨令天宇间升腾着霭霭雾汽,四外十分寂静。除了他的脚步声,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而雨雾又严重影响着他的视线。
因此,即使他确信在这条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也仍然固执地怀疑有许多人正不怀好意站在他视线外,等着看他笑话。尤其是,他刚从精神病院看望朋友出来。他怕别人会看到他从那里出来,他怕别人谣传说,他已经得了精神病。
现在,他对看望朋友的举动,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这真是糟透了的世界,他一点也看不清稍远处的东西,在这种天色中,就连平日熟悉的一些标记也难找到,根本无法作出参照比较。因此他无法判断自己走到了哪里,还需要多久才能到“家”。
在这个时候,人行道上只有他一个人在行走。
他表情严肃刻板、步伐坚定有力地走着,就仿佛正准备参加一场有数万人洗耳恭听的学术演讲会。
他的视线,始终只望着面前几步的地面。
当他保持这种机械而可笑的姿态走到大约是这条路的中段时,他忽然震颤一下。
“要望远镜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为什么这声音如此熟悉?这是谁在愚弄我?)
“……二十倍的军用望远镜。”
(好像是郭宏的声音。但他……不是还在精神病院?)
仿佛也就在这同时,有股不易察觉的微风拂过他裸露的肌肤,他的毛孔立即收缩,细微毛发“站”了起来。
他优雅地转身,然后没命地逃跑。
他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后来他说。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人摔倒了。眼镜片碎了,扎进眼睛里后,居然还能恰好在取出碎片时顺便治疗好了近视。
他说他感谢现代的医疗技术。
当然,他更感谢的是,如果没有那时的恐惧,他不会奔跑。
如果他不奔跑,他不会撞到楚灵。
如果他不撞到楚灵,他的眼镜片不会碎,他不会住院,不会被楚灵照顾,不会产生爱情,不会……
雪花纷纷扬扬下起来的时候,陶涛和楚灵举行了婚礼。
在婚礼的当天晚上,楚灵拉上窗帘,取出一面圆圆的镜子,放到窗台上,然后对着镜子卸妆。陶涛取出一本新的黑色软皮抄,开始记日记。
他们通过镜子对视了一下,然后都笑了笑。
“有个记日记的习惯,是个好习惯。”楚灵说。
“不过,不要再把镜子放窗台上,那容易让对面楼里的人偷~窥。毕竟,你是位美女啊”陶涛说。
仿佛就在这时,有股不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