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空地的单调场景。
手捂住了镜头,过了一会儿,又放下来。
又是单调的场景。
寂静。
只有风在呜呜的响。
我能想像到现在陶涛的样子,是一片空白的茫然。他看着的这个镜头,其实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在看。
现在,他是不是疯子?他是不是暂时是安定的?意识是正常的?
疯子也有暂时的精神正常。
那么现在,他是哪一种情况?
“郭宏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我不喜欢。”他在自言自语。
“我一直什么都看不到。郭宏。你相信不相信鬼怪?我真的看到了个鬼。”他还在自言自语。
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自言自语。
他在对我说。
但其实,他仅仅是寻找一个能说话的人,只要有人能够听他说话。
“郭宏。”他说。
他的声音是回忆。是沉思。
“那是个满目凄迷的雨后黄昏,我走在铺满鹅卵石的人行道上。雨后的一切看上去都象是一幅幅陈旧的江南街景水粉画,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似停非停的毛毛雨让天宇间到处都升腾着霭霭的雾汽,四外十分寂静。”
他在继续说话。
“……除了我的脚步声外,我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而雨雾,又严重地影响着我的视线。”
“所以,虽然我确信在街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仍然固执地怀疑,有许多人,正不怀好意站在我视线以外,等着,等待着,看我的笑话。”
“郭宏。”
他说,“我看不清任何东西。我一直都这样。我恐惧这些。我痛恨别人看我笑话。但我最痛恨的是,我不能因为别人看我的笑话,就表现出我的痛恨,哪怕明明我知道,他们在看我笑话,在等待着我出丑,我也不能因此而痛恨他们。”
“这真的很糟糕,郭宏。”
他说:“你不会理解,一个人是怎么就能这样,被生生逼疯的。真的,你只要能看到,能看清,你就不会理解,像我这种看不到看不清的人,怎么被逼到濒临崩溃。”
“最崩溃的是,哪怕被逼疯了,也不能埋怨任何人,因为即使瞎子,他们也不疯。而且,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看你的笑话或者正等着看你的笑话而已。即使他们看你的笑话,他们也会小心翼翼的,不让你知道。是的,他们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直接避开你的‘知道’,然而与此同时,又会用各种各样方式,微妙的提醒你,他们在,正在,就在,看你的笑话,并且一直等着,看你怎么在下一次出笑话。这真的让人崩溃。你不会理解的,只要你是正常人,你就不会明白,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怎么把你生生逼疯的。他们其实就想看到你,崩溃,最后,发疯。然后,他们还会惋惜的哀叹。”
他哭了。
他说不下去了。
但是我知道。我能体会。
假如真的是这样,他确实总会崩溃,总会发疯。但让人更加崩溃更加疯狂的是,只要还没有崩溃没有疯狂,就无法指责那一切。毕竟,周围的人们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看着,一个什么也看不清的人,如何在什么也看不清中,怎么出丑。
哦这真让人崩溃。我只要想下去,就想笑。
是的,哪怕是我,当我想了下去,我也不是同情,而是呵呵乐着,想看到那一切都是怎么发疯的——想看着,那个家伙,最后怎么就会变成精神病人的,这似乎比一切都好玩儿。
更深的寒意,渐渐泛起。
因为我忽然明白,到了这种情况下,作为陶涛,就必须崩溃,必须发疯。
“但是……那天起,世界改变了。真的。世界从那天起,开始改变了。”陶涛不哭了。他说。
他呵呵笑着,很欢快:“真的,从那天起,一切都改变了。”
我麻木的听着,是啊,当你最终崩溃了,发疯了,你当然就会觉得,一切,都已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