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九的夜里看不到任何月光,天空黑漆漆的,如同刚磨好的墨汁,似要滴出水来。可是,一入后山,便可看到空地上炙热的火堆,冲天的大火将漆黑的天空染的通红,抬眼望去,犹如璀璨的云霞般绮丽多姿,带着本该属于二狗儿的旺盛的生命力。
二狗儿的父母跪在火堆一旁,目光呆滞,神色迷离,仿佛痴傻了一般。有围观的仆从见到谢婉柔,忙上前见礼,可就是这么一句声音算不得小,却也算不得打的“小姐”让二狗儿的母亲身子一震,转过头来。
那眼神悲愤绝望,忽地一下跳起来直奔谢婉柔,谢婉柔吓了一跳,幸亏顾小曼身手敏捷,侧身将谢婉柔护在身后,右手击出一掌,那妇人已颓然跌出两步远。谢婉柔忙唤道:“小曼,不要伤她!”
顾小曼犹豫了片刻,终是收了势。那妇人也不过是一鼓作气,自地上爬起来,却也没了再去攻击谢婉柔的勇气,匍匐着爬到谢婉柔身边,哭喊着:“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声嘶力竭,让听者哽咽,见着流泪。
谢婉柔努力遏制住眼眶中直打转的眼泪,想要向她皆是疫症的危害,想要告诉她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可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儿子没了,这些还重要吗?她之事一个母亲,一个普通的母亲,或许连字都不认识。她并不知道什么疫症,不知道什么横尸遍野,在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儿子。而对于她的儿子来说,她这个母亲也是如天一般的存在。可是,如今,她这个母亲却是护不了自己的儿子,不但救不了,便是连一个尸体都无法保全。
她的心里不仅仅有绝望,还有愧疚。谢婉柔忽而便想起了前世她死亡之时,张氏痛彻心扉的哭喊。是因为如何的在意宠爱,才会在丧女之痛后表现的如此声嘶力竭?可是,最悲惨的还不止如此,随后张氏因悲怆而难产,再接着幼子早夭。丧女之后又失子,张氏如何还能支撑的下去?
谢婉柔浑身一颤,看着妇人的眼神越发柔和了几分,千言万语最后终究只化为一句“对不起”。
其实有时候,人的心里很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谁的错,有些人逝去了再也追不回来,可是心里的悲痛无法遏制,愧疚恣意膨胀,总让她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即便明知这是不可理喻的无理的争吵。
二狗的父亲总算比其母好上一些,留了几分清醒,哭着将妇人扯开。
谢婉柔转头看着已经逐渐燃烬的火堆道:“好好收拾二狗儿的骨灰吧。也算是给他父母一个念想。”
“小姐放心,这事父亲已经交代了。”
谢婉柔勉强一笑,顾总管办事老道,自然不会忘记这一层。缓步走向前去,于赵大夫面前站定,“多谢赵老先生了!”
这一句方说完,谢婉柔却是一愣。此前她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此刻近距离才发现,赵大夫左边额角隐隐泛着血迹,身上的青色棉绒直衫褶皱难平,且沾满了尘土。谢婉柔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赵大夫六十余岁高龄,冒着生命危险留于此地,却还要被自己救治的病人家属如此对待,心里五味陈杂,很不是滋味。
“赵老先生……”
谢婉柔话刚出口,还没能完全说出来,赵大夫似乎知晓她要做什么一样,摆手摇头,“刚才小姐也受了这样的待遇,小姐可觉得委屈?”
谢婉柔一愣,自然是没有的。何况有顾小曼在场,那妇人还伤不到她。
赵大夫了然一笑。谢婉柔便也不再多说,只道:“赵老先生不如先且回去休息。疫症之事还需得赵老先生多番操劳。老先生可是这其中的中流砥柱。可不能把自己给累坏了。此前是人手不够,如今精微堂的几位大夫都已来了,倒是可以轮流歇息。何况……”谢婉柔指了指赵大夫的额角,“老先生这头上的伤总得先处理一下才好。我庄子上的人不是我自夸,总还算得力,这里有她们看着,先生大可放心!”
赵大夫一笑,拱手道:“那就有劳小姐了!”
送走了赵大夫,谢婉柔留下看着二狗儿的骨灰清理出来交托给了其父母,又派了两个专人送了二狗儿的父母回屋,这才往回走。边走边问顾小曼:“之前交代的事可做好了?这事可拖不得。”
“已经做好了。奴婢来了小姐此前绘地图样请庄子里针线上得力的丫头连夜赶制,已经将小姐所说的隔离衣制作出来,也送去了隔离室,并且也向各位大夫说明了用法。隔离室内外伺候的,负责清洗,熬药,煎药,或是给几位大夫帮忙的都有安排了专人。也都特别叮嘱了注意事项。目前一共分了三班轮流而上,出隔离室必脱隔离衣,再以艾叶等煮水沐浴全身,这才叫人出来。
每日里防疫解毒的汤药也有继续再熬,保证庄子内外每个人都能喝到。只是几位大夫有些忧心,疫症尚没有寻到解决不到。并且……”顾小曼抬头看了谢婉柔一眼,接着道,“病发的人数越来越多了。照这速度下去,恐怕……”
顾小曼没有再说下去,是无法再说下去,因为后果没有人可以预料得到。
谢婉柔心下一紧,忙往隔离室而去,果见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