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当空,在夏允四日前与元方相遇的山峰上,无数铁骑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一般,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山顶,俯视着脚下那不堪一击的陂石小镇。
视野最好之处,是十几名面容坚毅的将军,肃立在一位年过三十的华服中年人身后,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抉择。
那中年人头梳朝天髻,身上服饰无一不是万中挑一的精品,腰间悬着一块明黄色的麒麟玉佩,正是罗宋国内如日中天的睿王元宏。
“王爷,夜凉如水,你还是回营休息罢!”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将军走上前来,呈上手中的灰黑色披风。
“不常啊,你看……”元宏一手结过披风,另一只手指着山下的陂石镇,“卓戎似乎要有所行动了!”
吕不常闻声往山下望去,只见先前还漆黑一片的小镇,不知何时多了一些零星的灯火,且陆续有火光显现。等到半炷香时间过去,再无火星亮起,吕不常细看那些错落有致的灯火,竟在夜幕下排成一个大大的‘去’字。
“靖城侯是想退兵了,不知王爷作何打算?”吕不常垂首问道。
元宏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在虚空中将‘去’字写了一遍,摇摇头叹道:“既然元方已经不知所踪,我们再在此处与卓戎耗着也没有意义,众将听令,立刻率领本部各骑回营,四更时分出发返回东川郡!”
“诺!”他身后的诸将齐声领命,各自驱马前去通知本部军士,转眼间此处只余下了元宏与吕不常二人。
‘呼~’,元宏抖开披风穿在身上,目光始终不离山脚下那个用火把写成的‘去’字。
“我终究是小看了那孩子!”他叹了口气,半晌之后方才转身问道:“不常,在踏入平岭山脉之时,你可曾想到我们追不上元方?又可曾想到他能诱使卓戎前来拦我?”
“卑职愚钝,并未料到他会如此狠心!”吕不常垂手侍立,不急不缓地说道,“王爷不必太过介怀,元方虽然逃过一劫,但是依然追随在他身边的人必定寥寥无几,无论他逃去哪里,都无法再对你构成任何威胁!”
“那些叛乱的余党都处置了?”元宏再问道。
“回王爷,都已处理妥当!”吕不常躬身应道,“除了王爷要留的那三人,其余七十四人都已被处死。估计元方早就料到那些人会被我们捉住,并没有向他们透露自己的去向。”
元宏微微点头,起步向山下走去:“上韩城的火应该已经灭了,我们得快点回去收拾残局,以防迟则生变,让老五老六那两个白眼狼捡了便宜!”
吕不常紧跟着睿王爷的步伐,刚走了六七步,元宏忽然又回过头问道:“宁儿怎么样了?”
一愣过后,吕不常连忙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回道:“小郡主刚刚醒了过来,但却记不起任何事情,军医说是受惊过度所致!”
“什么都忘了……好,很好!”元宏继续迈步前行,风声却将他最后那一句低语传进吕不常的耳中——
“元宁这个名字,也该消失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寂静的深夜里,更夫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惊醒了噩梦中的夏允。
在梦里,他看到元方被上百名骑士追捕,看到傅笙带着黑衣护卫屠杀酒楼,看到满脸狰狞的傅笙向自己伸出滴血的骨爪……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汗珠密布,衣衫几乎都贴在了身上。
屋子里的灯一直没有熄,傅笙的尸首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放着。夏允捂着嘴巴走了过去,不过才三个时辰,傅笙的整个身躯已经变成了乌黑色,七窍处凝结的血斑更是骇人。
夏允呆呆地望着傅笙恐怖的脸,想到几个时辰前,自己还和他在饭桌上言笑晏晏,而现在,这位大叔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有太多的机会杀我,却又屡屡救我;到最后,他逼我发誓不与元方为敌,放过了我,却逼死了他自己!
陈老夫子曾说“人心怜羊,狼心独怆;人心难测,世情如霜”(注1)。往日里所见的人,多是普通的贩夫走卒、精明商人,对于这句话夏允并无太多的感触。然而这几日里,元方、傅笙,还有那忽然摇身一变的夫子,让夏允不得不重新去理解这句话。
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亮了,自己也该准备赶路了。夏允跪伏在傅笙身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拼尽所有的力气将他拖到床底,又用抹布擦净了地上的血迹。
随后他打开了傅笙的包袱,里面除了干粮和两套换洗衣服,还有三十多两银子和一块盾形的小铁牌。夏允拿起那块铁牌仔细端详,只见上面的花纹极其古朴,正面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背面刻有十几个古怪的小字,夏允一个也不认得。
把银子和铁牌放进自己的包袱,夏允不敢再躺到床上去,一直在窗边坐到早市开张。
向客栈的掌柜支付了三日的房钱,吩咐他们不要随意去打扰‘叔父’后,夏允踏出了客栈大门,疯一般地往马市跑去……
江州,位于阜宁城西北九十里外,人口二十余万,善产经久不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