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两三日,我和审食其一边留心打探咸阳城内的情况,一边到自家的几间铺子里走了走。按我的意思,当铺、镖局、酒楼俱已歇业,因这些生意原本便红红火火得让得羡慕,所以此次转手的消息一经传出,便络绎不绝地有当地商人上门洽谈。当然镖局并不会转手,只是关门打烊不接活而已,镖局里的人手不少都是吕家花了诺大的心血培养出来的,绝对是心腹武士,民用军用皆宜,我可舍不得便宜别人。
表面上,咸阳城依旧风平浪静。因为赵高对军情的严密封锁,起义军已经打到武关的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对于这时代久居京都的人来说,连武关都是一个遥远的名词,更别提巨鹿和彭城了,也许只有当起义军的队伍打到了城下,才能把他们从如今这种虚幻的太平盛世中惊醒。
但实际上,平静的水面之下已经可见暗流汹涌。便这几日在街上的所见,顶盔戴甲列队行走于街上的卫卒似乎一夜之间变多了,带队的低级将领大多面色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而最新的消息是,秦二世已经自上林苑移驾望夷宫了。
丁复留心向宫中人打探了其中的内情,才知道,自从这几日赵高称病以来,各地的奏折便一股脑儿送到了二世那里。二世是玩乐惯了的人,如今坐到案前看奏折,拿起哪一本都是在告急,竟没一件是好事,情急之下想召赵高,却又召之不来。二世烦恼之下,索性撇下这堆积得如小山般的竹片子,去上林苑狩猎解闷。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原本守卫森严的皇家猎园那日竟溜进了一个人,二世也没怎么看清,心里只想着是个大猎物,便一箭射去,生生将这人射死了。
虽然二世登位后,连杀了自己的二十二个兄弟姐妹,但毕竟只是下诏,未曾亲眼见过,此时见到一个大活人死于面前,竟被吓了一大跳,当晚回宫便开始做梦,梦见一只白老虎吃了他拉车的马,而他一怒之下就将这只白虎给杀了。醒来之后,犹是一身冷汗,忙呼来巫卜来问此梦的吉凶。那名巫卜将龟甲摆弄了半天,方回禀二世,此乃泾水河神做怪,皇上当赶紧祭祀河神才是。
于是才有了二世皇帝搬入望夷宫中斋戒,并打算择吉日祭祀河神以求自身平安之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暗想。大秦形势如此危急,胡亥便是再愚钝的人,也不能不为之忧虑,做如此凶梦也不奇怪,却是关河神什么事。倒是这皇家园林怎么偏偏在二世狩猎之时跑进人去了,真正奇怪。心中微微一动,忽的想起那日在“五味居”,咸阳令阎乐宴请上林令的事,不禁微微笑了一下,心道,看来赵高已经有所行动了啊,不知下一步又打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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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屋里揣摩着赵高的心思,莫小三在门外禀道:“回小姐,丁掌柜有信送到。”取过来一看,却不是丁复的信,而是公子子婴的一封手书,邀我过府一叙。想必是送到了“五味居”,丁复见是给我的,便忙令人送了过来。在大秦,虽然因为出过一位商贾出身的丞相吕不韦,一般官吏对于商人也并不很轻视,但以子婴王子皇孙的尊贵身份给一个酒楼老板下书邀请,还是让我吃惊不小。
这几日,在我的催促之下,二哥释之已经开始收拾家中的细软,见他们一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我也懒得知会他们,便带着审食其和莫小三出门而去。公子子婴的府第靠近渭水,车行不多久,便离开了咸阳的闹市,拐上了一条小路,路上遍植翠竹,风吹竹叶悉娑轻响,显得清凉而幽静。
又走了约一刻钟,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审食其在车外说了一声:“小姐,到了。”我卷起车帘,只见面前一座大宅,青石圈墙厚重古朴,但内里却亭台楼阁隐约可见。我素知秦国自始皇以后便喜建大型宫殿,所谓阿房宫三百里,虽是夸张,却也说出其规模的宏大。与其相比,子婴的这座府宅看着虽既占地既小又平常,却也有着自己的幽远气韵。
审食其上去叩门求见,递进名刺后,很快府门便拉了开来,守门士卒做了个手势,让我们换乘了府内的一辆马车,继续向内行去。我悄悄卷起车帘向外看去,只见一路树多房少,遥见数处楼台也都掩在树影之中,这整座府第竟似建在山野之中一般。又行了约有盏茶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水面现于面前。
子婴见我的地方正是临水的一座观景亭中。这位昔日兰池抚琴而歌的公子此刻一身宽大的黑色衣袍,脸色苍白地倚坐于亭中,旁边两名眉目如画的青衣女婢跪坐于一旁,不时替他斟上一樽美酒。
“吕掌柜,坐吧。”子婴看了我一眼,微笑了一下。
“是。”我喏了一眼,在他的下首跪坐下去。垂首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子婴再说什么,忍不住抬起了头,看见子婴手持酒樽却没喝,只微咪着眼看着我,不由心中微动,俯身道:“不知公子唤小人前来,有何事吩咐。”
“噢。”子婴眉梢轻动,仰头喝完了樽中美酒,淡淡地道:“提到吕掌柜这几个字,就想起一个人啊。”他顿了顿,道:“嗯,当年家累千金的阳翟大贾,文信侯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