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果然如黄观所言,烧当羌的使者在日出时就赶到了湟中部大营。北宫伯玉闻讯,只是冷笑一声,便令使者报帐而入——这是要存心再羞辱一番烧当羌。
本以为自己一番羞辱,会让烧当羌来使羞怒难当,甚至难免要搅闹一番,不料帐外来使居然痛痛快快地依言而行,一声声报帐而入,走三步喊一声“烧当王使者柯系谅参加北宫首领”,从营门之外一路喊到中军大帐,引得湟中将士纷纷围观,嬉笑而视。
那柯系谅三十多岁,细须白面,看着不像个牧人或军中将士,反倒像个生意人。见了北宫伯玉,也只是一味唯唯诺诺,对帐中一干人的喝骂羞辱恍若不问,始终言辞恭谨。对着这种面团似的人,北宫伯玉只觉老大的无趣,反倒憋了自己一肚子火。于是单刀直入道:“别的也不用多说,我只要柯爰知健留下随军一应牲畜粮秣作我部的赔礼,你们只许带退兵路上所需粮草上路——这一条你做不做得了主?”
柯系谅进帐之后头一次有了犹豫。
“做不得主?那就回去问问柯爰知健,老子不着急。”北宫伯玉冷笑道,“反正等雪化路通还得有一段日子。”
柯系谅苦笑道:“北宫首领这样说,可就是为难死小人了……首领既然知道西去的道路已毁,不管是等着道路修复,或者是走别的小路出关,都要多费不少时间,若是没有粮食,只怕我军撑不过去啊……”
“那是你们自找的,又不是我请你们来的!”北宫伯玉一瞪眼,大有一拍两散的意思。
柯系谅又是苦笑,偷眼瞥了黄观一眼,却见黄观正襟危坐,鼻观眼眼关心,仿佛老僧入定。不察外物。
柯系谅沉默了半晌,无奈咬牙道:“那好吧,这一条我可以替我王应下。不过。可否请北宫首领高抬贵手,容我们用战马多换些粮食回来?”
北宫伯玉在此惊讶于烧当羌的坚决退让,却是兴奋多过狐疑:“好啊,这个买卖我又不亏……不过。你们烧当羌看来的确是窘迫地狠了,这么着急着回去?”
听北宫伯玉语气不善,柯系谅额头又是冷汗涟涟,唯恐对方反悔。不料北宫伯玉大笑道:“放心,我北宫伯玉一向言而有信。说放你们走,就放你们走!”
“多谢,多谢……”柯系谅连连拱手。
正事说毕,北宫伯玉打发柯系谅早早回去通报消息,也好早一日安排两家罢兵之事;不料柯系谅却说道:“小人此来,除了商议两家修好罢兵,还有一件事,却是为柯王送礼来了。柯王自知此番行事操切孟浪。误信了何颙奸贼的诡计。以致湟中兵戈四起。柯王有心致歉,特命小人送来一些礼物,奉承北宫首领,此外,还有韩文约先生。”
北宫伯玉一怔,随即冷笑道:“怎么。连韩文约都有份?”
柯系谅谄笑道:“都有都有。北宫首领这一份是理所当然要送的;文约先生那一份,也是柯王一番心意;柯王一向敬重文约先生。这一次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弃多年交情于不顾。却让文约先生失了信义,损了名声,柯王万分过意不去,特意奉上礼物以示歉意。”
北宫伯玉闻言不禁嗤笑,却不说话,只拿眼斜乜着韩遂,看他如何处置。
韩遂面色木然,沉声道:“柯王有心了;君子绝交,不出恶语,我既已致绝交书与柯王,其他再无可言。至于礼物——心意领了。”
柯系谅大急:“这这这……先生何故如此固执,柯王也是一片至诚……”
“不必了,心领了……”韩遂决然道,“午后我略备薄酒,为阁下送行,也请阁下为我致意柯王,从此以后,我韩文约与他恩断义绝,在不来往!”
柯系谅急得满头大汗,北宫伯玉却稍稍动容,对韩遂的观感却好了一些。
“伯玉啊,午后我备酒宴,你也一同来吧。”韩遂恳切地说道,“既是我与柯爰知健绝交,也算是我为此前诸事,给你赔不是——可好?”
北宫伯玉面色冷漠,正自犹豫未置可否,李文侯却一叠声道:“也好也好,文约有心——伯玉,文约诚心诚意,你不能一点面子不给啊……咱们几十年的朋友,算起来他也是一时糊涂;你看他这一次毅然决然地,与柯爰知健也绝交了……我虽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老边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说到老边,咱们这一帮朋友,董胖子跟咱们势不两立,老边又走了,就剩咱们几个,要是再生分了……”
李文侯喋喋不休,北宫伯玉被他吵吵得脑仁疼,没好气地呵斥道:“行了行了,我就是想想,又没说不去,你在这里没完没了跟碎嘴老太太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李文侯喜笑颜开,拉着韩遂就走,“我和文约先回去,你午后着紧过来啊……”
“跟个娘们一样,还不如你家里那条母豹子。”北宫伯玉没好气地咕哝一声。
………………
韩遂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大帐里;他的营帐是和李文侯的立在一起,李文侯照顾他,派了人给他立了一个中军大帐产相仿佛的硕大军帐,总算让他今日能摆得下酒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