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育转身朝老边走去,就在案前坐了下来,与老边隔案对视:“有没有酒啊?便是死囚要上刑场了,也该给一顿酒喝。”
老边陪笑道:“言重啦,蕃生。在这里,你就是我的客人,招呼客人,岂能无酒?”
夏育斜倚这案几,看着侍从们布上酒肉,看着北宫伯玉、李文侯等人一边吃喝,一边毫不客气地瞪视着自己,却丝毫不放在心里。既已抱定了死志,心中便再无所惧;老边亲自为他斟上酒,他随意地举杯,一饮而尽。再斟再饮,如是三次。
老边放下酒壶,和声道:“蕃生,听闻你前几年因出征鲜卑兵败,失官问罪,故而一直郁郁不得志。怎么这一次,朝廷又把你找回来了?”老边话里话外,就是在抨击朝廷;对夏育这样曾经有大功于国的将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岂是敬贤养士之道?
夏育放下酒杯,动手从盘中撕下一块肉来,大口地嚼着,含含糊糊地说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本就是朝廷制度。身为臣子,若遭惩处,应当首先自省,岂能怨望朝廷?”
“可是据我所知,当初你兵败塞北,实出于他人牵累。而且,其中还有宦官作祟?”
夏育挥舞着手上的肉骨头,朗声道:“什么牵累不牵累的。大军出征,胜负本是平常事,败了就是败了,哪有那么多借口?你反了就是反了,又何必说这许多言辞?休想我与你同流合污!”这一番话,全无做作,随口而出,反而透出异样的坚持。
老边先是一怔,随即笑着打混过去,说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个。我只是奇怪,你夏蕃生不是一个莽撞之人,为何这一次会孤军深入?”
夏育将啃剩下的骨头一丢,自己伸手想要倒酒,老边抢先拿过酒壶为他斟上。夏育毫不客气,端起来就喝,一杯酒下肚,惬意地长出一口气,方才说道:“哎呀,大意了,大意了。是老夫轻敌了。没有想到你居然敢放着冀城不管,全军掉头去陇西。也没有想到,会有李相如这样的无耻小人,为一己私利,坏了平叛大计;更没有想到,你手下有这么个小子……”说着,又是连着几杯酒下肚。
夏育指了指小老虎,话语中隐约透出一丝赞赏之意,“其实要说起来,这一仗不会比当初凡亭山那一次更危险,只是没有想到你手下有这么个小子,短短半日,就攻破了我的大营。你说你奇怪,我还奇怪呢,你怎么就敢径自去陇西呢,就不怕我直入金城,断你后路?”夏育喝得太急,已经有了些酒意,面上微醺,双目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边。
“你在冀城与左昌也打过交道,岂不知他的为人?你若要进金城,后路粮道只能从冀城过,有这么一个贪得无厌之辈掌控粮道,你敢孤军深入金城么?我调回金城一万人马,足可以支撑到你大军断粮的那一日。我却不同,陇西各部我多的是朋友,叫他们随我举兵或许不能,供应些粮草,轻而易举。”老边笑吟吟地说道。
“竖子误国!先有左昌,后有李相如,竖子误国啊!”夏育拍着案几痛喝一声,“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进不能料敌虚实,退不知同僚之昏庸,该当此败!”
老边劝道:“蕃生兄此败,非战之罪。实在是朝廷昏庸,任用非人,同僚无能,坐视迁延。否则,我也不能如此轻易入主冀城。”
夏育冷笑着将酒杯往案上一砸,“无需多言,夏某人平生不会诿过他人。与你说这些话,一则是为了了断当初的同袍之宜,二则是为了见一见当日破我营盘之人。如今二事已毕,别的话就不用多说了。”
堂中诸人一起变色,怒目以视。老边心下大感失望——这夏育乃是凉州宿将,当年段颎麾下将佐,不是他的同僚就是他的后辈;如今凉州边军之中,许多人都曾经受过他的恩惠;若是能劝服夏育投降,于平定凉州大大有利——虽然夏育疾言厉色,极为藐视老边等叛逆,但是于老边而言,还是要做最后的努力。
“蕃生兄,老夫不是天生反骨之辈,在座诸人,往昔也都曾经为大汉戍守边塞,更不用说湟中义从诸部,当年在段太尉麾下听命,为保大汉江山,不知流了多少血。你怎么就不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反,我为什么会变成反贼?”老边言辞诚恳,只盼着能激起夏育哪怕丝毫的疑问,就有机会再铺垫言辞,动摇他的心志。
但是夏育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君为叛贼,我为汉臣,汉贼不两立!其余无话可说!”一番决绝之言,直接堵死了老边所有的话头。
老边为之语塞,堂中其余人等一齐跳了起来,小老虎更是直接,手中宝刀出鞘,架在夏育脖子上,立时便要杀人。
夏育垂目在刀锋上扫了一眼,真心赞赏道:“果然是一柄好刀,配得上你。当日我在山上观战,知道你刀法过人,出刀极快——待会儿,由你来送老夫上路,不知可否?”
夏育的神情平淡而从容,之前与老边争辩时的疾言厉色也仿佛消失无踪。小老虎突然生出一些错觉,眼前夏育的身影,分明正与盖勋的影子一点一点地重合。小老虎胸中一时激起的杀心,正在一点一点消退。
夏育见小老虎沉吟不语,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