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大唐根基的事儿,是决计不会做的。
所以,兴庆宫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替高力士说话。
高力士神色凄然,肩头轻颤。他虽然不怕死,但对于自己如今的凄凉下场,还是心有戚戚焉。当了一辈子的忠仆,为李唐皇室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头来没有一个人肯为他说那么一两句话。
陈玄礼犹豫了一下,觉得高力士一辈子对老皇帝忠诚,有功于大唐社稷,不该有如此凄凉下场,就迟疑着开口道:“陛下,臣以为,高郡王虽然有过,但念在服侍陛下数十年忠诚不二的情分上,兼之此次内宫太监叛乱,高郡王也有向孔晟通传消息的功绩——若是没有高郡王向外传信,恐怕……所以,陛下应下诏宽恕其罪才是。”
陈玄礼那意思本来是说,老皇帝应该为了高力士跟皇帝据理力争一下,至少保住高力士的性命。但老皇帝脸色一变,嘴角抽搐起来。
他突然抱怨起高力士来,心道若不是有这老东西吃里扒外向孔晟通风报信,说不准……这事就成了!
老皇帝突兀的神色变化和情绪变化心理变化,焉能瞒得住陈玄礼等众人,高力士更是洞若观火。他在老皇帝身边呆了一辈子,太了解这个刚愎自用利益至上翻脸无情的主子了。
一念及此,高力士心里的悲凉更是无法自持。“奴婢去了,请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奴婢叩别陛下!”他砰砰砰叩首三次,然后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殿外行去。
包括老皇帝在内,兴庆宫所有人望着高力士落寞悲情的背影,没有一个人吭声。
陈玄礼暗暗一叹,摇摇头,还是垂下头去。该说的他都说了,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颜真卿扭过头去。打心眼里,颜真卿这些清流名臣看不起内宦的存在,即便高力士是太监中的忠义之人,其实也不具备应有的地位。颜真卿不可能为一个太监开口求情。
老皇帝浑浊的老眼中滑落两颗泪珠,双手紧攥,肩头都在激烈的颤抖着。老皇帝几次三番要开口将高力士留下,但他却没有把握保住高力士的性命,让他留下又能如何?
孔晟的护军将大殿包围。
孔晟和李泌缓步走进大殿,向着丹墀上正襟危坐的老皇帝拱手见礼:“臣等见过太上皇!”
老皇帝嘴角抽动,神色阴沉地挥了挥手,却没有吭声。他知道李泌和孔晟来是为了什么,早就做好承受准备了。
陈玄礼、颜真卿等人见孔晟竟然带甲进殿见老皇帝,脸色都是一变。孔晟如此,显然很不寻常,这可能意味着皇帝对于老皇帝这边的处置就比他们想象中还要严苛。
“李泌,孔晟,尔等来见朕,有何事?”尽管到了这个时候,老皇帝还是端着太上皇的威严和架子,一字一顿道,维持着自己应有的体面和尊严。
孔晟笑了笑,没有说话,由李泌出面应答。在他看来,老皇帝分明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
李泌神色从容:“回太上皇,臣和孔大将军此来兴庆宫,主要是奉陛下诏命,前来宣读陛下口谕。”
老皇帝嘴角一抽。
“陛下口谕,请太上皇明日一早,移驾骊山别宫颐养天年。凡兴庆宫所属太监宫女杂役护卫人等,一律跟随。大将军陈玄礼、御史中丞颜真卿……随驾驻跸。太上皇别宫休养,由禁军一支宿卫宫禁,钦此。”李泌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将皇帝的话原话复述了一遍。
老皇帝张了张嘴,脸色骤变。
他想了很多关于皇帝对自己的“冷处理”,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要这么着急地将他赶出京城去。骊山别宫?那是什么所在?偶尔去度假休闲一下尚可,常年居住在斯,那与监禁还有什么差别?老皇帝诺大年纪了,岂能愿意离开繁华的长安城?到了那深山老林里,还怎么饮酒作乐欣赏歌舞?
老皇帝扬手指着李泌,愤怒道:“李泌,你竟敢如此欺朕!”
李泌苦笑拜了下去:“太上皇,臣岂敢?!这是陛下诏命,臣不过是奉命传达罢了!”
陈玄礼在一旁心里生出几分凉意。他对宣政殿事件毫不知情也从无参与,却还是被牵连了进去,不过对于陈玄礼来说,在长安城闭门不出与在骊山别宫被软禁其实也差不多,他早就绝了与外界交往的念头,所以尽管心里不舒服,却还是能接受的。
唯独颜真卿情绪激动起来。
他自问是朝中老臣,也是天下文士的典范楷模,从未有违规逾矩之行为,对李唐皇室忠心耿耿,对天下百姓心怀忧患意识,忧国忧民,堪称良臣。然而,皇帝却将他一并发配到骊山别宫去,这让他有些受不了。
但颜真卿却无法质疑皇帝的决定,只能借故闹将起来。
颜真卿大踏步出来,黑着脸向李泌和孔晟沉声道:“李相,颜某不信这是陛下的旨意!太上皇年事已高,岂能去骊山深宫经受风寒袭扰?当今陛下乃是至仁至孝之人,不可能将太上皇置于如此境地!一定是尔等假传陛下诏命……”
李泌脸色一黑,心说颜真卿啊颜真卿,你也算是一辈子当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