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乌溪河里浊水泛滥,白芷跃入水中,闭着眼睛找到自己前日倒置放在河床的酒坛,掀开上面的镇石,双手抓住坛口,往脑袋扣下,里面尽是潮湿的水汽,满是泥腥味。几息过后,身心恢复平静,便顺着水流,踩着河床上的鹅卵石,慢慢潜行到下一个酒坛存放处。
如是反复五次,白芷便远远离开水流湍急的垂钓地,在下游里许的岸边,一蓬茂盛的灯芯草丛中,头顶着酒坛缓缓浮出水面。仔细观望周围,鸟雀虫鸣如斯,浮杯岩的异动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哪会顾及此地,这才放心地抓着草丛固定身形,临上岸前反扣酒坛,确保不会被人发现。
湿水的短裤黏糊糊地贴在身上,白芷脱下后用力拧干,又重新穿上,半干半湿地颇有不适,不过聊胜于无。出水没多久,舌头含着的玉片传来绵密震颤,口齿渐渐发麻,他便张嘴吐出拾获的玉片,见了天光,震鸣又复隐去。白芷晓得此乃罕见的奇物,只是不明其根底,身怀重宝不自知,也怕被人发现,便打定主意瞒下。
白芷对危险的直觉极为敏锐,知道乌溪经此变故已物是人非,追索玉片的歹人为数不少,先前几个水匪模样的大汉,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因此不敢久留此地,便踩着田垄土埂,往附近农庄而去。途中顺手牵羊地借了一身短打衣衫,用一根细麻绳穿过玉片左右两角的小孔,吊挂在脖子上,贴身藏好,这才沿着乡间小径,放心地返回泽随城。
途中,挑担进城卖菜的农夫,跑单帮的行商,摇动拨浪鼓招揽生意的货郎,等等诸如此类,忙碌奔波为了讨生活的人,渐渐汇聚在官道上形成汹涌的人流,越往前越是密集。
临到县城西门,白芷想起自己两手空空回去,不好和伙伴们交代,眼看天色尚早,便转头往附近不远处的柳叶河而去。翻卷裤脚过膝,捋高袖子,在浅水处掏摸田螺,也许是不久前被人捕捞过,入手的都是小指头大的仔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为了避免涸泽而渔,便取其三成,稍微洗刷外面的泥毛青苔,用刚摘下的几张新鲜荷叶承着。
丢了一身衣衫,还有常用的鱼篓,白芷也不在意,左右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再则为了那块貌不惊人,却极为灵异的玉片,这笔‘买卖’也不算亏蚀本钱。
炎炎夏日,地气升腾,躺在树荫下乘凉的白芷,眯着眼睛望着随风摆动岸边垂柳,心思蓦然一动,回想起仇家身上发现的武功秘笈。封皮篆字他一个都不识,里面的古文却能认出大概,至于图案,便是所谓的招式。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便闭上眼睛,放飞意识,由于少年心性,一时间浮想联翩,思潮起伏。许久过后,稍微定下心神,才将书册上的图案演练成整套武功。起先一板一眼,仿佛扯线木偶打完十八幅招式图,随着上手熟练而渐入佳境,到最后情不自禁,竟然起身而立,闭着眼睛跟随感觉演武。
也许体内精气过人,如此演练三遍,额头只是出了一层薄汗,不过神情却有些萎靡,显然有所损耗。察觉暑气渐消,风中传来炊烟的味道,白芷慢慢睁开眼,愕然发现光阴飞逝,已是黄昏时分,便急匆匆地将田螺用荷叶包住,往泽随城西门而去。
城西坊门街,余家废宅,白芷还未走近,就闻到一股死气沉沉的怪味,原本应当极为热闹的天井,如今静悄悄地毫无人气,他心里重重一沉,面色如常地与它擦肩而过,就连脚步也没有错乱。
过了十字路口,无处不在的盯梢视线渐去,白芷暗地吁了一口气,仔细寻思一番,径直去了附近的酒肆,将田螺折价卖给厨房,换了几个放凉后还有余温的油煎果子,坐在店门口的角落,倾听客人们的闲谈,以及路过的市井百姓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
‘过街鼠被人告发售卖私盐!肯定发生变故,按理状纸还未递到县衙,就该被相熟的文吏压下,再由被银两喂饱的班头知会。告发者要么失足落水,要么一病不起,最后不了了之。’
‘两相都不好使,看来他在劫难逃,就连余家废宅这座新开的分巢都被端了,可见上官的确动真格下手。他这几年赚下偌大一副身家,惹来大人们的眼馋,如今猪仔养肥,可以开杀。’
‘过街鼠这次载了,可是总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否则日后谁敢站出来,为县里的大人补贴家用。大侠开口闭口都是道义,黑道豪杰也避开不江湖的规矩,这次官府掀桌子坏了规矩,以后别想把手伸过来捞钱。’
‘不!肯定另有原由,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以如今插手的身份,只是一个棋子,而且已是不起眼的弃子。’
想到此处,白芷眼睛暗沉,别人他管不着,也不想管,只是朝夕相处的几个孤儿伙伴,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为此很是忧心。若非那几口食水,白芷也熬不到醒来,不管前生今世,他都是恩怨分明的性子,否则也不会为了一记朱砂掌,漏夜刺杀武林少侠。
除了城西坊门街,余家废宅这座豢养黄雀的分巢,在城南小石桥附近,老潘还有一座院子,那是他起家的老巢,想必也被官府查封了。
‘不过,狡兔三窟,贼性成狐的老潘,隐秘地在城东码头上置办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