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仓房门是朝里开的,由于仓房的土墙有点儿倾斜,只要外面轻轻一用力就自动打开。打狼心切,刚才我们急于探望小撸子这颗定心丸,百密一疏,竟然忘了在里边把门关严实。突然闯进来的不是人,而是寄养在姥姥家的凤喜家的那只褐色种公鹅,这家伙高昂着充血的锛儿头,鼓着绿眼珠,挺着黑色的刚硬的喙,脖子弯弯,正在好奇地研究着我们。
此时姥姥在屋里忙着做饭,壳郎猪在窗户下吃食,种鹅饿了,它想去叼点儿猪食吃,可是小黄狗极为忠于职守,它看护着壳郎猪的猪槽子寸步不让,种鹅就和小黄狗发生了打斗,结果种鹅落败逃遁,它见仓房门有条缝隙,那位大脚片子的主人老太太总是端着盆从仓房里倒腾出好吃的苞米粒子和瘪糠之类。见有隙可乘,种鹅用雄健的身子一挤,门就大开了,它是想来偷油吃的,想不到里边竟然有两位小鬼,而且都很熟悉。人类的诸多规矩和戒条,成了精的种鹅是懂得的,不过贼不走空道,好不容易进来一次总不能空爪而归,它瞅准一个有窟窿眼儿的麻袋,角铁一样的硬嘴就刺进去了,口子被扩大,苞米粒子淌出来一大把,种鹅鸡啄米一般吃个欢畅,全然不顾有人在此。我和凤喜同时叱咤一声,想把它吓走,可是它见我们文斗不搞武斗,就想捡便宜多来两嘴,原地不动继续大吃特嚼。
“嗨,行了,吃两口就该出去了。”我朝种鹅挥挥手。种鹅瞥我一眼,连啄两口,麻袋窟窿更大了,苞米粒子淌得水流似的。
“******,扁毛畜牲,连你也敢轻视俺们?!”凤喜大怒,他把在他爹那里受到的冤枉气都撒在种鹅身上了,摘下墙壁上挂着的镰刀头,用力砍去。
种鹅想不到凤喜这位原小主人能痛下杀手,它躲避不及,被砍个正着,半个翅膀几乎被搂下来,鲜血立即汩汩而出。
随着切肤剧痛,种鹅发出“嘎——嘎——”的惨叫,惊得姥姥拎着烧火叉子就出来了,她以为是小黄狗又欺负种鹅,搂头盖脑地揍了小黄狗几下子,把小黄狗打得委屈得嗷嗷直叫,种鹅见到真正爱护自己的新主人和大救星,叫得更响亮了。姥姥循声进仓房来,见种鹅受伤,顾不得问清原委,招呼我和凤喜赶紧施以救助。一番手忙脚乱的上药包扎,种鹅好歹不流血了,暂无身家性命之虞,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看它的伤势,至少要在屋里避寒,好吃好喝的供着静养旬月有余。
我和凤喜当然不敢说出实情,只能推卸责任说种鹅私自进仓房偷吃粮食,我们轰赶它出去它竟然来啄我们,于是我们就失手了,很有正当防卫稍显过当的意思。种鹅全然不懂人类的险恶心机,受了栽赃陷害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似的含垢忍辱。幸亏它遇到一位活菩萨似的老奶奶,得以不被责罚还受到了悉心护理与照料。我和凤喜对视一眼,尴尬一笑,彼此赧然愧怍,心里暗道这番撒谎带欺骗,证明我们俩真不是伟大领袖的好孩子,更不是雷锋式的优秀战士,唯有今后对这个冤大头种鹅体贴点儿就是了。
“汤汤水水的好生伺候着吧,这回黄皮子知道我家站岗哨兵光荣负伤,还不趁机来祸害小鸡儿吗?”姥姥把种鹅抱上炕梢,又给它铺了个小棉垫子,摩挲着种鹅脑袋,伤感得几乎落泪,“自从它来咱家,黄皮子再也不敢来了,有一天半夜我听大鹅叫,披衣出去一看,嗬,它在满院子追咬一只小黄皮子!你们说,它是不是保家仙?!”
“姥姥,我错了,不该出手太重,那它吃啥东西能好得快一点儿呢?”凤喜是真后悔了,他想将功折罪。
“当然是粮食了,不过,小鱼小虾最好了,翅膀差点儿没让你们给砍掉下来,伤透骨头了,得补补。”姥姥说着,旋即愁眉苦脸,“这冰冻三尺的时候,去哪儿弄鱼虾呀?”
“能!姥姥,我保证能整到鱼虾,要多大的都有!”凤喜斩钉截铁地说。
“吹牛呢吧?”我问凤喜,“你以为是夏天,可以挽起裤脚子下水去摸?”
凤喜没理会我,他对姥姥说:“姥姥,你得跟我走一趟,去借一个东西,有那个东西了,才有鱼虾,有鱼虾了才能养好咱的保家仙。”
姥姥问借啥东西,凤喜说冰镩,姥姥说谁家有,凤喜说武大郎家。姥姥说你懂不懂长幼尊卑有大有小好不好,凤喜抽了自己一个小嘴巴,改口说是吴老大我姨父姥爷家里有。
姥姥信心满满地说:“既然是他家,那我不用去也行,你去只要说我借,他保证能借给你,他要是不借给你,我再去借。”见凤喜面有难色,姥姥又对我说:“你跟他去吧,两个人好把冰镩抬回来,那东西他一个人拿不动。”
我和凤喜急匆匆来到吴老大家,正好赶上他锁门要去知青点儿打更睡觉。凤喜吭吭哧哧把来意说了,吴老大独眼一瞪说你姥姥借冰镩要干啥用?凤喜直筒筒地说凿冰窟窿打鱼给大鹅看病啊,吴老大说那要这样我更不能借了。
我拉开凤喜,笑眯眯地走上前,点头哈腰,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姨父姥爷,您老人家最近可好,外孙子那顿狍子肉还没吃够呢,家里还有吗?是不是还给我留着呢?我今儿个想来解解馋呢。”说着,就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