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裕尔河滩的西南那边是下游了,地势低洼,是闻名中外的扎龙大湿地一角,那里星罗棋布着千百个淡水沼泽、浅水湖泊和大小泡子,连接一望无际的大草甸子,草甸子也叫草海,夹杂生长着茂盛的旱苇子和小叶樟三棱草乌拉草等一些草原植被,沿河两岸的几个公社上百个村屯的数十万各族人民群众都用草海的野草取暖做饭,芦苇割倒之后则用来打苇帘子或者卖给县里造纸厂当作造纸原料搞副业,草海是群众的衣食之源,从入秋开始一直严禁烟火,忙过河泥土造肥和送公粮这一阵子,社员们就要用大钐刀打烧火柴禾了,一旦有人放火酿成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崔队长吓得腿脚都软了,他说完就跑,他踉踉跄跄地在雪壳子里跋涉,被饿狼追着一样,变了声调地大喊灭火呀灭火呀。
小舅和大姨父相视一笑,他们望着那边的浓烟说这回有热闹看了,这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啊?他们说着也只能遥望,不得不回到马车那里继续挥锹抡镐攒河泥土。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崔队长的背影,痴痴地站成了一棵树。大姨父说想看热闹就去吧,小舅也说快去快回呀,我就撒丫子踩着崔队长的足迹飞奔而去。
这一跑就是好几里地,因为草原上白雪有半尺来厚,无遮无挡,看着很近其实很远,等我跑到浓烟燃起的地方,已经追上堪堪超过崔队长了。他跑得吐了白沫子,跟发情的公猪一样,我跑得崴了脚脖子,成了个小瘸子。
近前一看,原来是上海那帮知青在烤火,孙大楞不知怎么竟然混迹其中。龙水泉大队一共有两伙知青,县城文教系统的知青插队三四小队,上海的插队一二小队,由于闹鬼等原因,县城以我大哥为首的男知青去了北山里伐木,女知青则被安排跟着上海女知青们一起生活劳动,还被美其名曰一帮一、一对红。
“你们是谁,谁放的火?”崔队长累得都口吃了,“一旦失火了,这这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阿拉要冻死了撒,唔见着伊在放火,就点着了一簇,笼笼火嘛,大家都要万分加小心,没关系的啦。”一个是点长的姓刘男知青用上海话加普通话解释道。
我一看他们的穿戴,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这些南方来的知青们把所有能挡风御寒的衣物都裹在身上了,大小重叠新旧交织五颜六色,棉帽子里还戴着夹帽,毛围脖外缠着线围脖,每人戴两个口罩,一个捂着嘴一个兜住了下巴,女知青竟然穿着当地农民才穿的筒高至膝盖的大毡疙瘩,还有的穿着白板老羊皮袄,差不多腰里都扎着麻绳子,各个都被冻得龇牙咧嘴,他们既像是丐帮弟子又像是打家劫舍的胡匪,所有的风度气质在严寒天气里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自然了,县城来的那几个本地女知青形象要好一点儿,不过,她们也冻得脸色青紫,瑟瑟发抖。他们围成一圈儿,全都蹲着,伸出几乎要冻僵的白皙双手,对着熊熊燃烧的一堆芦苇,下风口的人被浓烟儿呛得不停地咳嗽,鼻涕眼泪一把抓。
有个上海女知青一边用手背擦眼泪,一边叽里咕噜地对崔队长说了一通什么鬼地方天气如何冷掉下巴如何冻得手脚麻木要死了之类的诉苦话,我只能听懂个别字眼儿,料想崔队长肯定听得一塌糊涂。此时,天空晦暗低垂,没有一丝阳光,四野阴沉萧瑟,是下雪的前奏,难怪要到中午了还像黎明前的鬼龇牙时刻。崔队长望望惨淡肃杀的苍穹,晃晃脑袋,狗皮帽子的护耳呼扇几下,冲天的火气顿时消减了很多,他咕哝着说这是最高指示,我一个小队长权利有限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们可千万注意别整出事儿。他绕个大圈儿,在外围走了一个来回,发现四周都用铁锨铲除了草皮子,堆好了雪道,谅暂时不会酿成火灾。这显然是有草原生活经验的人指使干的。
孙大楞夹在知青群里一直低头不语,崔队长问他来干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他来看看知青们需不需要点儿什么。此时,孙大楞骑的那匹青鬃马正在附近啃草皮子,崔队长走过去,看见了那只死猞猁,他忽发奇想,拎起猞猁的后腿,一副讨好的神情,对知青们说:
“知青同志们,今天天气太冷,你们来自大小城市,暂时还不太适应东北冬天的农村生活,在学大寨运动中辛苦了,我代表大队革委会向你们表示感谢,咱们孙大楞同志啊也是个好同志,他知道你们怕冷,特地耽误干活儿打了一只猞猁,这东西在本地也叫山猫啊,现在我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我做主了,把这只猞猁的皮剥了,把肉都烤熟了给你们吃,猞猁肉可是你们从来没有吃过的好嚼果,一咬直冒油,我都三十多年没吃过了,怎么样啊?”
众人欢呼鼓掌,唯独那个刘点长垂头丧气的没有动作,崔队长感觉蹊跷,就问那个刘点长是否有什么想法,刘点长吞吞吐吐地说那只猞猁现在是他的了已经不是孙大楞的了。崔队长转问孙大楞怎么回事儿,孙大楞眨巴眨巴一双浑浊的大眼珠子说已经卖给人家了,崔队长紧盯着他问卖了多少钱,孙大楞伸出一个巴掌又翻动一下说十元整,正好能够一年的咸盐钱。
崔队长正要发火,只见民兵连长玻璃花刘胜利带着两个挎枪的基干民兵策马飞奔而来,他们目前是红旗公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