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天还没黑,各家青楼便早早的挂了灯笼,俏姐儿的绣帕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
天下间的大事和秦淮河无关,脚底下这片土地发生的故事亦和流连于秦淮河花舫的公子哥无关。
甲申巨变十七年来,秦淮河依旧是那座销金窟,
北京城的达官贵人喜欢住在恭子厂,南京城的达官贵人则喜欢住在三山街。此地离秦淮河不过隔着一座城门,进出方便得很。
三山街是南京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一边通向大明门外,另一边则是通向三山门。弘光以前,南都权贵的宅子基本上都是依三山街往内建造。权贵们一窝蜂在这抢占地盘,抢不到的就拿银子堆,造成了三山街“房地产”的畸形繁荣,用“寸土寸金”来形容最为不过。弘光以后,三山街的繁华亦未因改朝换代而萧瑟,反而更加兴盛,连带着秦淮河也是越发的繁荣。
定武朝廷从广州迁回南都后,三山街依旧从前,那达官贵人还是达官贵人,只因他们的父祖都袭有大明朝的爵位。当年大清兵一到,南京城中的勋贵集体开门投降,在新朝继续他们的快活日子。如今,城门都不必他们去开,从前的快活日子却并不因此而改变,反而越发的兴旺,当真是可笑至极。
三月,定武帝特旨复爵,原魏国公徐允爵,保国公张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远侯邓文囿,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安城伯张国才,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等曾降清勋贵一律宽赦复爵(死者爵位由其子孙承袭),以显皇恩浩荡。
圣旨一下,朝堂却无一喧哗,独往南京捕杀通虏贼子洪士铭的定朔伯李凤鸣闻知后公然于大街愤言:“婊子安敢与我并列!”
瞎子李大骂那些被定武帝复爵的勋贵为婊子,自是说他们在清兵来时无节操,其明骂一众无节气的勋贵,实则却是痛骂皇帝。
在南京的周党纷纷上书请求定武帝收回成命,然定武帝固执己见,镇江的周士相对此亦无明确指示,周党摸不透齐王心思,便偃旗息鼓,复爵一事在太傅钱谦益的主持下,只三五日便定了局。唯一对皇帝复爵圣旨抗争到底的却是舟山侯,主持兵部的张煌言。为了让皇帝收回成命,张煌言接连数次入宫,然却无法改变复爵事实。事后,张煌言的参军徐允耕猜测皇帝之所以一次复这么多勋贵的爵,恐怕和镇江那位脱不了干系。
想到镇江那位不顾皇帝反对在江南兴大案,搞清欠,张煌言顿时头疼万分。又联想前往安徽督师的连城壁之死,张煌言不由叹了口气。
一夜之间,南京城中多出了数十位公侯伯。那在太平军破城之时惶惶不可终日的一众降清勋贵,摇身一变又成了与国同休的公侯伯爷,只叫那些在外领兵打仗的将领恨得咬牙切齿
天色虽然已黑,街上依然热闹的很,来往的马车还是不少,一点也不比白天少,各家府上的下人从门前经过的马车装饰就能看出这辆车是哪家国公府或哪家伯爷府的,三山街的勋贵们就那么多家,每天跑来跑去的,他们能不熟悉吗!
此刻这些马车大多数都是朝一个方向驶去三山门。因为外城的门时辰一到就会关闭,往大明门那边无路可通,只有经三山门这个内城门才能出秦淮河,会宴的,办事的一到晚间就都要从三山门这唯一的路出去。
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让这些赶车的马夫们也自觉得排成了长队,主人官位爵位双高的车夫自然赶在最先头,低一些的老实的落在后头,要不然你一伯爷府的马车跑在国公府前面,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车队的最前面,是一辆用松木打造车厢的马车,车厢外还挂着一盏大大的灯笼,上书一个“张”字。车夫正不紧不慢的赶着车往三山门驶来,行到近处,却见城门下一片火光,车夫吓了一跳:城门失火了?近前一看,却见数百锦衣亲军正举着火把站在城门下,当先是十多名校尉。
车夫打了个突,忙将马车停下,对着车厢叫道:“老爷,前方有人拦着咱们的去路。”
车厢里探出一个胖乎乎的脑袋,正是隆平侯张拱日,当年他跟随魏国公徐久爵、南京勋臣忻城伯赵之龙等人开城降清,苟活了十来年,如今再次复爵隆平侯,大明朝又是蒸蒸日上,一扫十多年来的日幕西山颓势,眼看着中兴有望,他自是惊喜交加,对定武帝也真是赤诚一片。
今日,张拱日却是约了东宁伯焦梦熊一同到秦淮河吃酒赏曲的,陡听前面有人拦路,也不掀窗帘细望,于车中懒洋洋的说了一声:“估摸着是来告京状的,你去打发走,告诉那人,老爷我虽是勋贵,可不曾开印视事,有冤屈的,叫他去顺天府或大理寺去喊。”
车夫听了这话,忙摇头道:“老爷,不是告状的,拦咱们的好像是亲军的人。”
“亲军?”
张拱日吃了一惊,朝前方望去,一片火把下站着的不都是那些着飞鱼服的锦衣亲军么!
亲军横在这城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