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日本人撤了,不再追咱们了!……”此刻前来禀报的,正是扁铲。而且那声音,似乎在急切中,又带有一丝,劫后余生后的喜悦。
“切!这日本人,也不过如此,倘若不是他们人多,咱们就地吃掉他们!……扁铲,去统计一下伤亡情况!……”冰朗心知自己一方,必定有所伤亡。但他却不想确认,究竟是哪个兄弟战死了。因为哪个兄弟,在他的眼中,皆如同手足一般!
只是此刻呢?他又必须总要统计一个数据出来。为死难的兄弟,寄出一笔安家费!……
虽然他也知道,仅仅几块大洋的安家费,完全拟补不了,一个痛失爱子、痛失兄弟的家庭。但此刻,所能做到的,也仅有这些了!……
“少爷!你说这日本人,来得也真够蹊跷的,我们前脚进了南家窝棚村,后脚日本人就跟来了!……您说?……”那扁铲,并没有立刻去执行冰朗的命令。而是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
“哼!这还用问,我们可能是被南家窝棚的人,给出卖了!……这世道一乱,什么鸟都有!……只是我有些担心,我那三叔啊!咱去了南家窝棚,可是住在我三叔家里!……”
“少爷,您别急!我这就派人回去看看!……”扁铲应了一声,这便统计伤亡人数,外加派人回去打探,看看这日本人,是不是真的走了!
而此时的冰朗呢?则在琢磨,究竟是谁出卖得自己!……
“难道是他们?……”此刻,冰朗想起两个人来,正是在村口遇到的那一老一少,一个是老竹腰子,而另外一个,则是癞头。
当然了,此时的冰朗,根本叫不出两人的名字,但这两个人,却很有特点,想必再次遇见。冰朗,一定可以认出这两个人来!
“少爷!少爷!……‘顺子’不成了!他要见您!……”
正当冰朗琢磨着,究竟是谁出卖自己的时候,小石子却跑了来,而且口称‘顺子’不成了。而这顺子呢?冰朗当然也了解,乃是他治下,一排二班的班长,所以他急忙跟了过去。
“少,……少爷!……”
浑身大面积灼伤,胸口却不住涌血的顺子,伸出一只,同样染满血泽的手,仿佛要够向冰朗。但怎奈,他伤得太重了,重到他根本不能起身的地步!
“顺子别动!……我在,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只要少爷能帮你办到的,一定帮你办了!……”冰朗抢先一步,抓住那顺子的手,而那顺子也就安心了。
但见他,颤动着一只焦黑,而又尽是鲜血的手,不住的在摸索他的上衣口袋,只是那上衣口袋,早已被烈焰焚燃出了一个大洞,想必里面的东西,也脱落了出去。所以他略显遗憾的闭上眼睛,两行苦泪,却顺着那尽是硝烟的眼角,流淌了下来。因为他积攒得五块大洋,失落了!……
“顺子别哭!只要是钱的事,那都不叫事!……顺子!顺子?……”冰朗死死将顺子揽在怀里,仿佛生怕他死掉一般。而就在这时,那顺子却睁开了眼睛,双手死死攥住冰朗的手道:“少,……少爷!……我家,还有一个妹妹,……但家里穷,……爹娘,爹娘,总是打算,把她嫁给,……嫁给,有钱,有钱的人家去,……我,我不舍得,……就,就拼命的赚钱!……赚钱!……少爷,……少爷,……帮我,……帮!……”
顺子说到此处,长大了嘴巴,似乎想要憋住那最后一口气,把自己的妹妹,托付给少爷,托付这一个,他可以信任的人!但上苍,却仿佛跟这位战士!跟这位军人!跟这位抗日英雄!开了一个偌大的玩笑,剥夺了,他那最后一丝生机!……
“砰!……”
顺子的手,无力的垂下,缓缓的砸在了那松软针叶之上,不断得震荡着,一直震荡在所有战友的眼中,震荡在他们的心里!震荡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回忆之中!……
他们每个人,皆清楚的记得!记得兄弟们在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训练,一起嬉戏!又或者是,一起调侃每一个女人的长相!甚至更为下作一点,他们一起幻想着,女人那最为神秘的禁区!
而此刻呢?自己的兄弟却走了,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未知的世界,一个仿佛没有痛苦,没有喧闹的世界!而那个世界是神秘的,是遥不可及的,是这些活着的人,根本无法逾越的!否则,他们一定会一拥而上,将自己这个战友,自己这个兄弟,生生从死神的手中拽回来!……
这便是他们此时!此刻!……最为渴望,最为期待的畅想!……
只是在这畅想之下,每个人的视觉,皆是模糊的,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早已充满了,那苦涩的泪水!……
有人曾经说过,这泪水是咸的!但他们却要告诉你,这泪水是苦得,而且干涩,干涩到他们不敢轻易品尝的地步!因为,他们那一颗压抑的心,正在不住的颤栗!正在不住的膨胀!正在不住的爆发!最终化作一声‘顺子’,呼喊了出来!……
不!那并非是呼喊,也并非是呼唤,而是每一个人,从内心的最深处,呕了出来,咆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