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亳州的小南门之外,一处长亭之中,此刻正设了酒宴。酒席之上,就是轻袍缓带的寥寥几人。在亭外垂手肃立等候的从人,却有不少。其中还有不少皮甲战袄,刀弓在身的北地汉军武士,足有两百多人的规模,都是镇守此处的顺天路军民万户张柔的手下。还有十几名儒服幞头的儒生模样的人,坐在长亭之外的芦席之上,每人面前都摆着一份酒菜,供他们享用。此外,还有十数辆马车,健壮骡马几十匹列在一旁的大路之上。
不用说这里正是一处送别酒宴,做东的是此地的主人,大蒙古国顺天路军民万户张柔——就是那位大汉复兴社社员,霹雳水军随营军校教习,部将级大义教官张九张弘范的老爹。身为北地三等汉中最顶尖的人物,大权在握,拥兵治民的张柔却没有多少意气昂扬,眉宇之间却多有郁郁之色。
坐在将要远行的客位上面之人,衣袍萧然,正是北地名儒郝经。他原是张柔的门客,张弘范的老师,被张柔举荐到金莲川幕府,现在俨然是忽必烈跟前的红人。这回更是奉了忽必烈之命,出使南朝,替真金王子求娶宋国公主。亳州正是郝经一行途经之地。
相陪的一人,却是从南面日夜兼程而来的刘孝元。在泉州蒲家的帮助下,他现在已经落籍广东梅州,在临安号称岭南名士,交游士林,出手豪阔,很是耀眼,不久之前还通过了太学试,成了一名受人敬仰的太学生。他这次北来,一方面是迎接南下的郝经;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正席地坐在长亭外面吃酒吃菜的这些亳州当地的落魄儒生。
亳州张柔其实也是崇儒的,在亳州修复孔庙。设学授徒。这些儒生都是亳州官学的学生。但是北地毕竟不是南朝,张柔再怎么崇儒,也不会把读书人抬举到武者之上。这些亳州儒生的前途。不过是张家万户的门客小吏而已。前途不过如此,自然没有南朝名士的傲气。被人安排在长亭外的芦席上吃点粗劣酒菜,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看到长亭外头这些儒生落魄的样子,在临安充了一阵名士的刘孝元突然长叹了口气。
正皱着眉头在喝闷酒的张柔抬头看看他:“明经所叹为何?莫非对伯常先生南下之行有甚看法么?”
郝经闻言也笑吟吟看着刘孝元:“孝元有什么话就说吧,南边的事情,老夫可不如你知道的多。”
刘孝元将目光从一票落魄儒生身上收回,整整容色洒然一笑:“实不相瞒,某在江南多日,以名士自居。终日与南儒为伍,见到的都是高高在上,目中空空的大儒……今日见到这些北地儒生,如何不感慨呢?”
一边是人上之人,一边是“十儒九丐”,真是天上地下之别!
郝经冷冷一哼:“儒者当以国家天下为重,如今国家南北割裂,征战不止,民生疾苦,全都因为这些南儒不知有国。只知一己私利。不知天下万民,只知赵家养士之恩。驱动南朝百姓,对抗吾大蒙古天兵。此等人物,非真儒也!”
郝经的话说的凛然,仿佛南宋的抵抗都是因为南方士大夫为了自家私利,而不顾国家万民的举动。这套说辞,倒是合乎天下一家,四海归一的道理。只是这道理,只在淮北管用,到了临安就是汉奸言论了。
刘孝元苦苦一笑,从怀中摸出一份《光复》小报。双手递给了坐在他对面的郝经:“伯常先生请看,这是目前临安发行最广的小报。临安城内使得文字之人大多看过。”
“哦?这是……”郝经接过《光复》报扫了几眼,猛地就跳了起来。用力将手中的小报揉成一团,用力丢了出去。“一派胡言!都是一派胡言,竟然如此诬蔑我大蒙古!竟说我北地汉人都是蒙古奴隶,是甚三等汉……真,真是一派胡言!这份小报是谁办的?这人该死,该杀,该灭九族!”
张柔和刘孝元互相看看,这《光复》报好像也没说错啊,北地汉人不就是三等汉吗?哦,其实也不是真正的三等,因为色目人的意思是除蒙古、汉人之外的各色人等!也就是说蒙古第一等,除汉人外的全国各族人民,世界各国人民都是第二等,汉人……是最下等的一钱汉!说是三等人,真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
“伯常先生息怒,”刘孝元叹息一声,“这份《光复》小报是南朝状元文天祥出面办的。”
“状元……”郝经哼了一声,“状元怎也如此无知,这南儒果非真儒!”
刘孝元摇摇头:“虽然文天祥此人无甚德行,但是南人崇文,以状元为贵,无知小民皆以为状元是文曲星下凡,对之深信不疑。所以这《光复》小报在临安读者众多!而且除了《光复》小报,现在还冒出许多相似的报纸,全都以诬蔑大蒙古为能事!甚至有不少伶人还将《光复》报上连载的那些大逆不道的章回小说改成了南戏、评书来演……”
听刘孝元满腔恨毒的说完,郝经却沉默起来,过了半晌,才轻声地道:“看来此次南征失利的原因就在于此。南儒无耻,不知义礼,用文字煽动无知庶黎,妄图抗拒统一。”
刘孝元轻轻叹息。南朝士绅庶黎抗拒统一,的确是出于私利。士大夫在南朝是人上人,如果统一了就变成了十儒九丐。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