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慧男浅浅啜了一口参汤,看了一眼身旁穿着碧色妆花褙子的管事媳妇:“谢恩?”
那管事媳妇道:“是,那家人央崔婆子往咱院里递的话。那杨家的媳妇,此刻就带着小女儿在西角门等着呢。说是那日被霍家撞了后,多亏您大发善心,赏了二十两银子。若是没那银子,恐要耽误了给女儿延医问药。这下杨家女儿身体大好了,娘儿俩便想给您磕个头。”
苏慧男面上渐渐泛出一层奇异的光华。放眼满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姨娘有她威风?外头的人来谢恩,不是谢正头太太或者老太太,反是来跪拜她。她又啜了一口参汤,这才将那小小的汤碗放下,一旁的小丫头忙接了过来,轻轻搁在了她手边的桌上。
苏慧男道:“听说那日,杨家的妇人说话不大客气,似是将侯府和咱们府里都怪上了,真是好生不懂事。那霍家的马车撞人,与咱们有何相干?如今看来,或许她那日也是急了,口不择言罢了,人还是明白事理的。”
那管事媳妇收了崔婆子的好处,此刻拐弯抹角帮着杨家说些好话,她道:“恐怕也不只是为着谢恩。”
“怎么说?”
“我听说那杨家的当家男人身体不好,整日里病歪歪的,一家子的生计全落在女人身上。他们家三个孩子都尚未成年,长房的大伯一家好吃懒做,父子两个还是赌鬼,日子一没着落便去打秋风。我寻思着,那杨家虽然有屋有田还做着养鱼的生计,只怕日子也不见得好过。这次上门谢恩,虽说大有感谢您的意思,恐怕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杨家一年到头往咱们府里供着鱼虾,真要是因为那次霍家的马夫莽撞就断了财路,呵呵……想必小门小户的,要心疼吧。”
苏慧男略一思忖,既对自己感恩戴德,又怕断了财路,只怕这杨家以后做事只有更尽心的。若是真的不再让杨家送鱼,自己还得另外寻一处人家。杨家送的鱼虾,这么多年来都没问题,猛地要换人,谁知道底下那起子奴才打什么主意,万一举荐个不像样的人家来呢?
那管事媳妇又适时递上来几条帕子和锦囊:“瞧我这记性,真是该打。主子您看,那母女二人还送了些帕子和锦囊来。说是分送给老太太和您的。她们是穷苦人家,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好物件儿,也唯有送些亲手做的绣品聊表心意。”
苏姨娘嫌“姨娘”“姨太太”的叫法不好听,可又不能让人称呼一声“太太”,是以,下头的人只能称她为主子。
苏慧男哪里瞧得上这些东西:“行了,你们挑几个,剩下的给老太太送去吧。”
“多谢主子。”
管事媳妇虽笑着谢了恩,心里却一阵叫苦。这苏姨娘越发无法无天了,竟然叫她给老太太送下人挑剩的物件儿。真是尽顾着自己耍威风,全然不替底下人着想一二分。万一这事情没捂住传了出去,苏姨娘有老爷一力保着,自然是无事的。可她们这些下人……早知道,不如不收崔婆子那点好处,揽下这么一桩事。
苏慧男又道:“虽然那杨家母女明白事理,可咱们秦府规矩大,我一个姨娘,也不好真让人家进了府里来叩头谢恩。说到底,我也不算个正经主子。这话传出去,万一给有心的人拿住做把柄,参老爷个‘宠妾灭妻’反倒不妙。这样吧,你再拿二十两银子赏给那母女两个,让她们往后多尽心,挑最好的鱼送来,就算是报恩了。磕头就免了。”
不让杨家母女进来,一个是进来不方便,一个是苏慧男还瞧不上这样的身份。她满心想的,是和那些高门大户的正经太太们交往。
管事媳妇忙应了:“那杨家真是交了好运,遇上主子这样的善心人。我这就去。”
管事媳妇走后,苏慧男这才继续喝茶。屋里、院里,皆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苏慧男对自己管家的本事很满意———别家正头太太的房里,也未见得这般规矩。想了一想,她放下手里的茶杯,回头问身旁一个正给她打扇子的大丫头:“翠微,冯家的人是这时候到么?”
叫翠微的丫头忙道:“错不了,说的就是这个时辰,也该到了。”
苏慧男点点头,起身走到榻边,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她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促成二女儿秦蓉与冯家这门亲事。
杨雁回母女两个站在角门外,闵氏拉着杨雁回的手,神情显露出微微焦虑。
杨雁回反倒回握了一把母亲的手:“娘,放心。”
其实,杨雁回心中才是百感交集。她还是秦莞时,虽在秦家后宅生活了十五年,可却从未见过秦家的角门是什么样。葛氏生前虽然待她甚好,也带她出去交际过几次,可她从不敢偷偷掀开帘子向外瞧,是以,连自家宅子的全貌竟也未曾瞧见过。上苍有眼,怜她孤苦,这才又叫她重新活一遭吧?这一次,她一定要活好了,活痛快了!
不多时后,崔婆子领着一个身着碧色妆花褙子的管事媳妇从角门出来了。
崔婆子指着那管事媳妇道:“妹子,快和雁回来谢谢这位张嫂子。多亏张嫂子在苏姨娘跟前说好话。姨娘说了,往后还让你们家送鱼,不换别人。”
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