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你有这心便好。天下洪门是一家,入了洪门,都是兄弟姐妹。”老婆子又给我续茶,眼睛扫过我的手,突然一亮,我猜测,是我的手指惹她注意了。我陆家人从小练手,五指精细有力,手上感觉极好,擅长隔囊摸物,辨明物体的骨骼形状。那老婆子显然看出了我的五指有特异处,观察之细,让我心惊,怪不得如此重要的哨卡,只她一个人来看守。
同时,我心里也异常忐忑,从水市的信翁,到眼前这老婆子,无一例外,都很关注陆园的机关术。而我陆园也没犯滔天大罪,偏偏倒了血霉,被满地儿通缉,眼下看,洪门倒像早候着咱入伙的意思。心里虽怀疑,嘴上依旧谢着。喝了茶,我先说要三跪九叩,拜入山门。可不久,便有一个老头过来领路,将我们引上一条小道,直接带进了龙山寺后院的一处厢房里休下了。
当时天晚,老头说是让咱先歇息,夜里叫人送了斋饭,十分客气。不过才吃完没一会儿,又有几个和尚拿了剃刀进来,说是怕人怀疑寺庙里藏了人,得剃了头发。
“剃成光溜溜的?”胖罗先睁着大眼,“我这辫子绞了显胖,脸圆,不好看啰!”
“还怕丑?”何叔招呼一个和尚,“先给我剃啰,这块儿也不干净,省得长虱子。”他这话大咧咧的,也不把那和尚放眼里,依旧是副大爷模样。
我想着,咱这是满人辫,既然到了洪门地方,留是留不住了,解下辫子上穿着的碧玉扣,那和尚就要过来给我剃头,猴子叫道:“别,小爷,咱互相剃,别让小师傅累着了。”
猴子从和尚那儿接过剃刀,拿在手上耍了耍,变着花样,又冲着和尚耍过去,那和尚大概被吓着了,退后两步,念了声阿弥陀佛。
猴子来到我背后,一刀就割了我辫子,我一摸,“呀,真没了!”
“还舍不得?”猴子笑道:“割了辫子,入了空门,以后就得守戒了。”
“别让我念经打坐就成!”我说着,猴子把我的脑袋给刮干净,从此也变成个秃瓢,心里怪怪的。
等大家都剃成溜溜的,那和尚把断发也带走了,真真是斩断情缘,遁入空门的意思。我只觉得脑袋冷嗖嗖的,忒不习惯。这天夜里睡在土炕上,脑袋凉,辗转反侧,突然咚的一下,被敲了脑瓜子。一扭头,见猴子透亮的眼睛。
猴子小声道:“小爷,走,带你出去溜达溜达。”
我心想,这猴子又起什么鬼主意呢,十分好奇,也麻利地爬起来,两个人悄悄离开厢房。
龙山寺庙果然是千年古刹,屋舍佛殿高耸宏伟,松柏参天,叶茂如盖。一路上铺遍了大石板,石板被信徒的鞋脚磨得光滑平整。夜里,一轮弯月被薄云半遮,寺庙里弥漫着一层黑蓝的光。我跟猴子像潜入寺庙的小鬼,偷偷摸摸靠近僧舍。
我问猴子:“咱来看这些和尚做什么?”
“你瞧!”猴子从怀里摸出一团茸茸的东西,我一看,不正是我的头发么,猴子给我剃头时,居然暗地里把我头发藏了起来,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我再仔细一看,就发现头发丝团里有一些红线般的东西,奇怪的是,那些红线居然在蠕动。
“小爷,头发丝又叫尘缘丝,烦恼丝。知道月老不,老家伙专给人系红绳,叫情缘绳,系上了,人就看对眼了。我这红线虫便是一情虫,吃人发丝,咬了人,人就发情,看谁都像相好的。这群和尚剃了咱头发丝,咱也小小的报复一回,让他们真正的戒戒色。”猴子说着,来到僧舍的窗户前,推开了半扇,将我的那团头发丝抖了进去。
我还真有些紧张,拽了下猴子,“赶紧着走,让人知道咱给和尚下情虫,可是大罪。”
猴子回道:“怕什么,总不会阉了咱。”说着拽上我往回跑,我俩回到厢房后,便悄摸着躺下了。
猴子睡得早,我心里惦记着红线虫,一晚上想着明早和尚的反应,一边又想着月老的故事。按猴子的说的,月老竟爷像是个老巫师,极可能拿红线情虫做引子,使人发情。所谓的给人绑红线,不过是千百年后演化出的说法,乖乖,我自己想着都讶异死了,这又是个半神半鬼的故事。
次日天未亮,我就着急着起来了。寺庙里佛音阵阵,低低沉沉,和尚们早就在做晨课,我出门时,见着青烟晨雾里,一和尚拿扫着帚在扫土,一个则跟在后头洒水,倒是勤勤恳恳,并不见有什么异样。等天又亮了些,路上的水渍已干,经诵声越发大起来,这一波又一波的经诵声嗡嗡的,闹得我有些忐忑,准备回厢房找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