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因为一碗鸭血粉丝汤偶遇徐家父子,一转眼外头便是连场风波,汪孚林还是第一次过来拜访。和新安会馆相比,这家小客栈可以说是极其简陋,大堂门面因为是朝北,大白天店堂中仍旧昏暗,里头的一间间客房更是逼仄。当引路的伙计带着他们来到转角一间房的时候,房门正好嘎吱一声打开来,开门的童子一看到伙计那张脸就回头嚷嚷道:“爹,又来要房钱了!”
屋子里正在整理行李的徐思诚一听到这话,登时忍不住重重丢下了手中一件夹袄,起身快步走了出来:“我说过了,明天就是去拿东西典当,也一定会结清房钱再走,你们也不用一直催……啊,是汪小官人?”
汪孚林见徐思诚那张愠怒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非常明显的尴尬之色,他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当即讪讪地说:“徐相公,那次一别之后,因为外间风波不断,所以我一直拖到今天才来拜访。”
他一面说一面给男装书童打扮的碧竹使了个眼色,见人立刻知机地把伙计给叫走了,他便端详了一下徐光启,因笑道:“看你们父子俩这样子,是打算要回乡?”
徐思诚没有亲自去看榜,但总共一百三十五人的乡试桂榜,南京城中各处客栈旅舍全都有传抄,再加上汪孚林当初对自己报出了籍贯姓名,他早就知道汪孚林今科榜上有名。自己一大把年纪却落榜了,依旧只是区区秀才,而汪孚林却已经成了举人,他自是五味杂陈。然而,人家高中之后却还来拜访他们父子俩,他只能客客气气地说道:“是要回乡,出来时间太长,也怕家里人记挂。”
眼见徐思诚丝毫没有让他们进屋的打算,汪孚林又瞅见里头陈设简陋,屋子里甚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霉味散发出来,他当然不会强要进屋坐坐。他从江文明身上就知道,这种越是清贫的读书人就越是爱面子,自己要是自认为腰缠万贯,直接帮忙却反而是帮倒忙。就在他和徐思诚在那一来一回说些没营养话的时候,小北已经饶有兴致地问了徐光启之前到南京后都去过那些地方,问着问着,她就问到了那些南京有名的书院上。
“对了,你这次随父亲到南京来,清凉山上崇正书院可曾去过?”
“没有。”徐光启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崇正书院乃是耿大人当初督学南直隶的时候,亲自建起的书院,焦竑焦先生更是驰名东南,但此次耿大人主持乡试,崇正书院就暂时关门了,说是避免沾染口舌。听说今天鹿鸣宴后就要重开,可惜我就要跟着爹回去了。”
“你很想去崇正书院?”汪孚林倒没想着揠苗助长,只是既然遇上了日后的一代西学大师,他帮不了别的,给小家伙达成点小小心愿倒还是能做到的,当即笑问了一句,见徐光启斜睨了一眼父亲,继而点了点头,他就笑眯眯地冲徐思诚说,“徐兄,不如这样,明日你把行李寄存在新安会馆,大家一块去崇正书院,如果回来的时候还早呢,你就和令郎启程返回松江府,如果时候不早呢,就在我那儿对付一晚上。孩子难得一个心愿,让他达成岂不是最好?”
今天统共才是和汪孚林的第二次见面,徐思诚当然很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可崇正书院并不止儿子想去参观,他自己也非常希望能够去看一看。说句实诚话,如果不是父亲传下来的家业都已经因为他的科举路而全部耗尽,他不得不考虑家人的生计,他自己也非常希望能够进崇正书院读书。因此,看到儿子那充满期冀的目光,他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等到告辞离开这家破旧的小客栈,汪孚林方才问起碧竹,得知徐家父子住的一直都是五十文一天的房间,然而积少成多,总共一个月下来,饭钱加上房钱,总共也已经累积到了三两银子。徐思诚在老家时是靠着给人当私塾先生,再加上卖字画赚钱,从不肯接利润更丰厚的状纸生意,因为松江人力贵,一个长工一年得十二两银子,其妻只得带着一个老仆照管几亩薄田,自己也有时候帮着劳作。可如今南京城秀才扎堆,字画根本卖不出去,银子就不够了。
“看来那对卖鸭血粉丝汤的夫妻还是聪明人,至少他们能够维持一家三口在南京的开销。”小北说着便问碧竹,“那徐家父子的房钱你没帮着……”
“虽说我带着钱,但想想还是没给。”碧竹见汪孚林点头赞许,她立刻解释道,“但我向伙计问过,那个徐相公寄卖书画的店,不如回头让人悄悄去买几幅,让人给他们父子送去钱就行。”
“这年头做点好事都这么多讲究。”小北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犯嘀咕,随即喜上眉梢地对汪孚林说,“幸亏我正好问那一句,崇正书院我也想去!耿大人是这次乡试主考官,你都不好去单独见,我就更不行了,去看看他一手创建的书院也好。娘当初除了讲起他编排史桂芳是排毒散,还说过他很有学问,又出自王学泰州学派,也算是和你有些渊源,更何况父亲当年的后事,他也有出力,我还未曾谢过,去瞻仰一下崇正书院,算是了结了心愿。”
尽管小北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汪孚林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不论如何,耿定向派人将胡宗宪灵柩从宁国府路边草棚送去绩溪龙川,而且抚棺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