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正来时先去绩溪,再回马枪杀回歙县,可称得上气势汹汹,但走的时候,他却气得几乎吐血,而且徽州百姓从段朝宗口中得知,他得了个很差的考评,分巡道兴许都要当不下去了,于是来了一出极其少有的夹道欢送场面,那铺天盖地的起哄声,简直比从前那些贪赃枉法的地方官离任时都要来得轰动。至于对段朝宗和叶钧耀这两位府县主司,无数百姓全都交口称赞。
真不愧是咱们的父母官,关键时刻真靠得住!而且,在胡宗宪的忌日之后,就为咱们徽州这位名人讨回了公道,真解气!
叶钧耀毫不怀疑,要是自己继续这么下去,离任的时候进名宦祠简直是铁板钉钉。王汝正一走,他亲切慰问了一下汪孚林和程乃轩这两位受了委屈的小东家,继而就对广大百姓表示,自己还会继续发扬勤俭节约的精神,在任期之内继续为预备仓加仓,让这座太祖皇帝极其重视的地方仓储能够重新发挥作用,以备荒年灾年。对于这样的德政,百姓们自然欢呼雀跃,全都觉得自己之前没支持错人。
而刚刚被一幕一幕闹得心绪不宁的粮商们则是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再认为这位叶县尊是在说大话。
想到当初王汝正查抄胡家的时候,那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倨傲和嚣张,再对比此人刚刚离开时,那仓皇犹如丧家之犬的狼狈,小北只觉得痛快极了。见汪孚林等人回来,她急忙躲到里间,继而来到后头窗边。双手合十喃喃自语道:“爹,您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能看到今天这一幕。那些落井下石之辈也有报应,也有被千夫所指,痛骂连连的一天!我这些年就没相信过公道。到了今天我也还是不信,因为公道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公道是要有人去讨的!”
“这句话说得不错。”
小北慌忙扭头一看,见是何心隐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她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藏不住什么秘密了,这才赧颜叫道:“何叔叔。”
何心隐见她承认了。不禁为之莞尔。到了这会儿,他已经没有起初认出小北时的惊怒了。刚刚眼看外头发生的那一幕,他也同样觉得又惊讶,又激奋,只觉得这一系列进展就犹如用兵似的。层层递进,最终图穷匕见,破敌于无形。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说话声,他便笑着说道:“不若听听外间那位神奇的小秀才,这会儿正对那些粮商说什么?”
小北记得最清楚,何心隐对经商之事从来不感兴趣,这一点和徐渭一模一样,此刻破天荒说出这话来。绝对是好奇所致。只不过,她对汪孚林在今天这当口召集了那些粮商,也觉得有些奇怪。便也来到了门口侧耳倾听。这时候,外间那说话声便清清楚楚传了进来。
“小官人今天实在是大展神威,我等看得瞠目结舌,没想到那位王观察盛气而来,却狼狈败走。”
“何止狼狈败走,这素行不谨的四字评语放在身上。一旦革职,以后谁还敢举荐他?”
“这种人着实活该!当初抄胡部堂家里的时候。那是何等趾高气昂耀武扬威。我听说那时候王汝正当过浙江道御史,一直和胡部堂闹得不太愉快。抄家的时候是公报私仇,只可惜胡部堂告发他收受属下贿赂,却被那时候的徐阶老儿给压了下来!”
汪孚林听到都有人开始直呼徐阶之名了,知道这帮子家伙见风使舵就这德行,他不得不咳嗽了一声。见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便似笑非笑地问道:“想当初我借用预备仓,甚至为此去求请段府尊允准,想来各位也应该听说过。大家是不是很奇怪,这次王观察亲自去查,预备仓里头怎么没有义店理应囤积在里头的几千石粮食?”
见众人没一个吭声的,他便痛痛快快地解释道:“很简单,因为那几千石粮食,我只不过在义仓里转存了没几天,便在得知杭州因为歉收而米价暴涨之后,把秋收来的这批新米立刻从渔梁镇经水路运过去卖掉了。因为徽州距离杭州近,所以是到得最早的,价钱卖得最高的一批。后来湖广米蜂拥而至,杭州米价自然就应声而跌了。”
乍听此言,吴兴才一下一堆休宁粮商登时齐齐大吃一惊,这才明白汪孚林此前约谈他们,声称愿意比照之前他们和行商没能谈拢的价格,买他们的存货,这是从哪里来的底气。敢情汪孚林早已不声不响,把自己的存货给全部出空了!想到他们之前竟然还认为汪孚林的精力全都集中在胡宗宪的忌日上,自己可以闷声大发财和行商谈生意,粮商们只觉得心情纠结极了。哪怕他们自认为已经很重视汪孚林了,其实还是太小看了这个小秀才。
程乃轩倒是知道这一茬,毕竟,去问价的人是谢管事选的,装船是他用程家的班底趁着天亮之前全都搞定的,这一路秘密工作做得辛苦十分,可眼下能够看到这些粮商那种敬畏有加的表情,他还是觉得异常值得。于是,程大公子甚至还笑了笑说:“当然,诸位若是觉得我们价格出得不公道,打算屯着明年春天再高价一点一点出手,我们也不强求。毕竟,秋粮征收在即,又有大批粮食要上市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粮商们谁还说得出一个不字?尽管也有人后悔当初听说杭州米价腾贵时没有痛下决心弄条船去卖,可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