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倪天路看到黑鱼头当街躺在地上,两眼望天,困惑与迟钝的神态呈现几分痴呆。他初时已为是鲶鱼头,上前一脚踩住握刀他手中形如剑比剑短的双刃刀,正想照他似笑非笑的脸踢上一脚,却被两名警察拉住了。警察夺去黑鱼头手中的刀,将他从地上拖死狗般拽起来。黑鱼头醉眼朦胧摇头晃脑左看右看,似乎认出不是自己兄弟,这才想到挣扎。没等他扭多几下,双手被反剪捆了个结结实实。如果黑鱼头不是喝多了酒,两名警察也许很难拿住他。别看他生得瘦,像麻杆一般,但他使得一手快刀,舞起来密不透风,水泼不进,连鲶鱼头也为之叹服。
倪天路心想,大哥就是死在这人手里的,怒火由胸腔涌上大脑,双眼也烧红了,冲上前照准黑鱼头的长脸一记右直拳,近距离看到黑鱼头那张布满西瓜纹路的颧骨瞬间肿起二指高。黑鱼头挨了一记重拳并没觉痛,仍打着响亮的酒嗝,表情无动于衷,仍是半痴半呆似笑非笑,并没把倪天路放在眼里。惹得他怒火愈炽,正欲照那张西瓜脸来一记左勾拳,却被一名警察拉住了。
“兄弟,暂时别打死他,我们要带这人回去审讯,看他还有哪些同伙。”
倪天路无法消除心中怒火,抬腿踢了黑鱼头一脚。
枪声过后,惊惶的人们从店铺巷道内蜂拥而出,一时间水泄不通。人们看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土匪议论纷纷。血水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街流淌聚集,汪成脸盆或镜面大小,初时鲜艳夺目,慢慢凝固成紫黑色,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腥气。一阵旋风平地而起,尘土卷起烟柱二尺来高,在人们脚下乱窜,旋过一汪汪血水,表面渐渐粘绸凝固。看热闹的人群忽而四散,躲闪这股平地而起的瑟瑟阴风。
朱士贵命两名警察带上黑鱼头回警察局,其余人征来两辆黄包车几条芦席,将死尸卷了运出城,埋在乱葬岗子上。
街上失却平常的热闹,各色摊挡提前收摊回家,十几条狗在街筒子里乱窜,舔食结着冰茬的血迹。
倪天路一直陪在朱士贵身边,眼看众人将死尸搬上板车,没丝毫惧怕,他真正用心是想看看朱士贵腰上的枪,他很想知道,用多少大洋可以买一支,他要得到一个准确数字好下一步从局长这里买枪。
他说:“朱局长,能让我看看您腰间的枪吗?”
朱士贵看看他,从腰间宽皮带上拔出枪,关上保险递给他:“小心,不要打开保险。”朱士贵说着点了点保险部位。
“局长,这枪叫什么名?多少钱一支?”
“德国造,橹子,一千大洋一支。”
“一千大洋?乖乖,这么贵,难怪威力这么大,这么好使。”倪天路心想一千大洋一支,说贵也不贵。五支枪就是五千大洋,他想到为赎大哥给水盗五万大洋,还没能买到大哥活着回来。他主意打定,不管多贵也要买几支回去,嘴上说贵,心里却在盘算总共要买几支。
朱士贵将枪重新插回皮套内,神气活现在挂腰间,胖脸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有几分诡秘。
“局长,能不能卖几支枪给我?”
“你想买枪?几支?”朱士贵小声问。
“也买不了几支,主要是价钱太贵,家里因为大哥被水盗敲诈了一笔,家底已经空了,不过我回去凑凑看有多少现大洋,算一下能买几支。”
“好,你可以去警察局直接找我。”
“一言为定。”
倪天路没有社会阅历,但经历了大哥的事之后,无师自通般学会审时笃势,学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那天,倪天豪自始至终没敢在街上露面,他在迎仙楼听到街上响过一阵爆豆般的枪声,小白脸愈加苍白没了血色,最终是倪天路陪吴县长回县衙。
王豆腐执鞭赶车,倪天路和他背抵背坐在驴车上。阳光将稀稀落落树影枝杈照射在逶迤而行的驴车上,人和驴显着几分光怪陆离。脚边放了几个麻袋和几捆柴禾,麻袋旁躺着两支长管猎枪。
黑驴梗着僵硬的脖子亦步亦趋,蹄壳坚硬的路面,“笃笃”前行。入春,河岸柳枝开始泛绿,终年流淌不息的河水,以平稳的步伐向游走去,似乎与“笃笃”前行的驴在同一步伐上。倪天路躺在驴车上眼望河面,看到扬帆南下的船只,想起娇娇,年后她回来,一顶花轿抬她进门,那时候她就是自己的媳妇了,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柔情。
这时候,河面渔船上传来歌声。
运河涨水湾里满哎
船舱盛满哟碗里冒尖尖
青格灵灵的是菱哟粉格灵灵的是荷
七月里那个张网哟八月起采莲
手里采摘香甜的菱哟
脚底下扯出鲜嫩的藕哩
一网拖起一舱的鱼哦
大河里飘着水乡人的歌
……
他唱的是水上人家的渔歌。
后晌时分驴车进了县城,倪天路这天没去找二哥,心想已经见过朱士贵了,无需他人引见。俩个人先是在北门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寄存了驴和车。然后重换一身行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