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豆腐跟随倪天路身后穿过大堂时,将狗皮帽子压得很低,但他的目光却如一把利剑,从毛茸茸的帽边刷出去,瞬间将大堂内坐着的人通通扫视一遍,看似轻描淡写一扫而过,却已经将整过大堂里的人用蓖子梳理一次,连崎角旮拉也没拉下,不动声色中,他已经看到给鲶鱼头做饭的王厨子坐在人堆里,虽是半侧面,仍让他认出来了。因为王厨子的装束与当初相识时所着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还有他耳垂下方小拇指大小一颗肉痣清晰可见,王豆腐意识到厨子欲转脸看上楼的人,立即抢前半步让倪天路替自己挡了半个身子,同时将下巴缩进长袍衣领里,双手互拢进袖子,缩头埋脖子往上走。倪天路似乎意识到他的变化,挺起胸膛替他遮掩。
王豆腐的警觉来自于经历倪天啸被杀,这件事对他触动很大,可以说对他今后的人生都是影响,似乎也让他在一夜间成熟了,他开始学会用冷静的目光洞察这个世界,学会观察环境,学会察言观色,学会从对方表情变化分析内心世界。
这天,如果不是王豆腐认出鲶鱼头的厨子,不知酿成什么样的后果。当鲶鱼头认出倪家兄弟,意识到他们是来报官,已经动了杀机,但他当时怵于警察局长也在场。
十八
王豆腐并没和大家一起安心入席,悄悄在倪天路耳边嘀咕几句,便离坐出了雅间。他没有告诉倪天路说看到鲶鱼头的厨子,担心三少爷火爆脾气一时收不住闹起来不好收拾,更何况也不敢断定鲶鱼头就在楼下一堆人之中。
他没有从正门楼梯下去,而是跟店小二说要去茅厕,由通往后门的楼梯下到一楼,然后匆匆出了迎仙楼,在出入迎仙楼南大街一间茶馆里坐下来,要了一壶茶,平心静气安然品茗。
南大街是桃叶县最为繁华的街道,季节虽是春寒料峭,此时正值午时,天空碧蓝,阳光和煦灿烂,将整条石街映照得暖洋洋亮晶晶。赶集的四乡八里乡民络绎不绝汇集聚拢,往来人影在正午的阳光下委顿成一团,懒洋洋软绵绵似乎迈不开步子。汤饼烧卖烧鸡卤肉卤干丝各种卖吃的小摊拥挤在街道两侧,水汽氤氲袅袅升腾香味四溢,唱歌似的叫卖声嘈杂不堪却又韵味有致。王豆腐坐在茶馆内喝着茶,肚中略觉饥饿,他掏出一块大洋递给茶博士去街对面买一只烧鸡一斤酱牛肉,也不用盘子装了,散堆在纸包内。然后打一壶酒,坐在临街窗前撕一只烧鸡腿,左手端着酒杯慢悠悠喝着酒,眼睛注视迎仙楼方向,以悠闲自得的心情等待王厨子,同时回忆与他相识经过。
王豆腐与王厨子相识纯属偶然,却又似乎是必然。
倪天路私下给豆腐三十块大洋,要他在桃叶县境内暗中打听鲶鱼头巢穴就没睡过安身觉。心想三少爷叫自己出来办事,一出手就是三十块大洋,这种信任自从进入倪家绝无仅有,过去随大少爷行船得到的奖赏从没超过三个大洋,虽然这三十块大洋不是奖赏,但其中包含的信任程度比奖赏重要得多。不为别的,就取三少爷对自己这份信任也要尽心尽力,下死力去做。如今曹大元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三少爷将接替大少爷船长一职,而他并没跑过船,自己在船队的地位无疑会随之上升,想到过去在暗中和曹大元争宠不禁哑然失笑。世事难料,赢得东家重用似乎来之不易,却又轻而易举。但他心里很清醒,无论东家对自己如何好,不踏踏实实做事永远不会被重用。
那段时间,王豆腐吃住在码头一家私人旅店,不和任何熟人见面,连倪天豪的商铺也没去过,他主要是在码头和渔船停泊较多的地方转悠,悄悄暗中寻访观察。之所以这么做,他曾默默分析过。他认为,水盗巢穴不可能在城内,更不敢在县城附近,但也不会离太远,如此聚集一大帮人需要吃喝,他估计这些水盗不可能连日常所需粮油菜蔬也要去抢,况且他们不可能骚扰居住地附近村民,相反却要和他们相处得更为融洽,这样才能保证行迹不会败露或被暗中报官。他这样分析是受倪家船队靠岸休整的启发,每次靠岸总有一个规律,无论在哪一个码头停靠,首要做的事是下船采购菜蔬,补够到下一站日常所需,而采购者一般由专人负责。他相信,聚集在一起的水盗,一定会有专人出来采购日常所需。
桃叶县有两个码头,官家码头在城南。另一个是渔民小商贩自由形成的码头在东偏南,渔民形成的码头,多是渔民来卖当天从河里打捞出来的鱼虾蟹鳖。王豆腐没有去官家码头。
王厨子出现在王豆腐视线里是他一天内两次上岸采购菜蔬,而且有专人摇船送他到码头,摇船人等他上岸后又将小船摇开,停泊在不起眼的地方等候,也不靠岸。王豆腐尽管心中有疑问,初始也没敢贸然做出结论,仅是悄悄盯上下船采购的人,暗中观察。他每天在最热闹的两个时辰:清晨和黄昏去码头。其间结识一个放鱼鸦的老翁,不时请他喝酒,一来二去不但相识也成了忘年交,王豆腐经常将他船上的鱼全部买光,此举让老翁感激不已,而老翁并不知道王豆腐真正目的是为了有一天可以用他渔船。
经过几天耐心观察,发现王厨子采购时间颇为规律,最多间隔一天便会出现在城北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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