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娇娇听着吴菊香一席话,不由抬眼看着倪天路,心里增添了几分依恋与柔情。她才十九岁,生活中并没遇过挫折,对倪天路的爱情仅限于少男少女朦胧之中的喜欢和思念,没有体会过生死离别的伤感与煎熬,尚不能完全体会一个女人在失去丈夫之后痛切骨髓的思念心情和不离不弃的夫妻感情。虽如此,当看到吴菊香凄清、哀怨、消瘦的面容,仍不免为之动容,继而潸然泪下。
这是龙娇娇自到红菱湾几天里第一次独自流泪,几乎是毫无保留。她第一次看到一个女人失去亲人变得如此憔悴如此凄惨,同时从中感受、理解和体会所包含的人间情感之后由衷而发。泪水滚滚而下,撒落一地,正是人们常说的如断了线的珍珠那般真切。这几天她也有哭过,那是看到倪家老老少少沉浸于悲痛氛围中被感染或影响所发,与独自理解与感悟大有区别。
她将头顶在倪天路的胸上,悲恸出声。
倪天路却被大嫂这番肺腑之言深深震撼着,内心深处涌动,如运河滔滔不绝永不间息的河水,无法平静。
“嫂子,你要保重身体,大哥没有了,我可不能没了你这个嫂子。”他说到这里,喉咙早已哽咽,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悲痛,饱含在眼里的泪水终于无可竭止地流了下来。
他的话将两个女人引入更深的悲痛,三个人不由抱头痛哭,哭声将睡在旁边的一双儿女惊醒了,灵棚内再度掀起一番悲泣。
“他三叔,你和娇娇带着小安和思露回院里去,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陪你大哥最后说说话。”
吴菊香最早收住泪,反过来劝倪天路和龙娇娇。
倪天路见到一对幼小侄子,一颗心顿时沉静下来,他拉起娇娇分别抱着倪小安和倪思露离开灵堂。
倪天路这晚也没睡,他将小安和思露安顿好让娇娇带他们先睡,自己来到河边与值夜的船工拿枪在河边守了一夜。
这一夜倪天路无数次将目光投向亮灯的灵棚,这一夜寒风呼啸,他无丝毫寒意。
七
招魂法事在第二天黄昏进行,这是当地一个风俗,是将屈死异地的冤魂招回家来,免得死者成为孤魂野鬼。
倪家请来河神庙尼姑做主事。
原本河神庙一直是由和尚担任主持。某年从河南流窜来一帮白莲教匪,那天正是祭祀河神之日,一名白莲教匪冲上祭神台,一刀砍了主持硕大头颅,虽然当地乡民在混乱中尽数杀尽流窜教匪,却使河神庙多年没人敢做主持。事隔多年后才有一群云游尼姑在此落脚,据说来自恒山,她们见河神庙香火凋零、日见破败,便在此驻扎下来。河神庙从此变成了尼姑庵,只不过庙里供奉的仍是河神,当地政府也没过问谁做主持,也无人去研究由尼姑主持河神庙是否不伦不类或有违神意。
一声悠扬的唢呐声中拉开招魂序幕,高亢激扬的唢呐沿着河岸顺风爬升,渐渐消失于苍凉而又落寞的天底下,跌进冰冷的河里,惊起栖息于芦苇丛中各种飞禽走兽,也引来四乡八里老少民众聚集观看。唢呐渐拔渐高,在换气当口,芦笙、竹笛、二胡、扬琴、铜锣、铜钹、皮鼓,吹的拉的弹的敲的同时加入其中,所奏之曲是当地丧事常用的招魂曲。
招魂队伍随招魂曲逶迤前行。
倪小安次、倪思露一身重孝在队前,他俩作为死者嫡系传人责无旁贷要走在队前。他俩还年幼,举不起招魂幡,各捧一支哭丧棒在前头领路。吴菊香由马小莲搀扶着前行。如此一来,招魂幡只能由倪天路来打。
龙娇娇没过门尚不能算是倪家人,也就不能参与法事,陪着未来的婆婆暗自抹泪。清莲、红菱端茶递水侍候在一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惟有当事人内心明白。
走在招魂队伍前列的所有人都是白衣孝帽。中间是青衣青帽的尼姑,或年长或年幼,各人手持拂尘和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围观人群在高亢的招魂曲中清晰地听到一个女人大声呼唤:天啸,回家了……天啸,回家来呀……
不用猜测知道这个苦命女人一定就是死者妻子。
吴菊香神色黯然,已无力支撑起身体,但她每喊一句都用上全力,她担心丈夫飘泊在外的魂魄听不到,找不到归家的路。
呼喊声暗哑凄凉,围观人众无不为之动容、悲伤。
高举招魂幡的倪天路,一颗心在嫂子的呼唤声中被撕碎了,时刻注意身后动静,他担心嫂子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
招魂法事最壮观是火龙出场,火龙是由枯干了的芦苇捆扎成直径一尺,长约百米,点燃一头,是暗火,由几十名壮汉抬着舞龙一般在空中盘旋转动,此举是给归魂引路。火龙后面有两人点着指路灯,意为给归魂留下路标,照亮归途。这种指路灯是细芦苇做成,约一人高,做法是在芦苇一头用铁丝捆扎一团浸了煤油的棉絮,点燃了沿着火龙走过的路线放置。
行于队尾最后一人臂挎藤条篮漫空抛撒纸钱,这是打点各路小鬼用的,防止孤魂野鬼缠住归魂。
按风俗,招魂队伍由家门口出发,一直要上了官道才算是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