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太贵,学生穷,消费不起。小孩就更不用说了。
一帮来自居民区的小孩子在书店里翻看图画书,叽叽喳喳,说这好看那好看,给冷清的书店增添几分乐趣。杨丁走过去俯下身亲切地说:“小朋友,喜欢吗?叫爸爸妈妈来买呀!”孩子说:“妈妈说看看就可以,用不着买。”杨丁一听就恼火,叫我把他们赶走。不比成人,小孩可以驱赶,只是硬是怕了,软却没欺成,孩子们一点都不怕我,竟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店里到处乱跑,就是不走,逼急了的竟往我身上吐口水,倒反欺负起我来,并非我怯懦,而是这些小孩经常光顾书店,已看出我的奴仆身份,岂有害怕之理。杨丁嫌我窝囊没用,亲自出马,怒目横扫,孩子全跑,只因她是主子,不能惹。等级观念根深蒂固,根植于孩子幼小的心灵里,一代传一代,平等永远只是个梦。但有梦总比没梦好,而不管能不能实现。
不管买不买,有人光顾就好。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地板上看书,杨丁正要赶走她。她掏出十块钱把书买下,然后回居民区。过了会儿,一妇女拉着小女孩气冲冲而来说孩子不懂事乱买书,要求退书还钱。杨丁不肯,妇女不走,两人吵起来,引来很多人围观。作为仆人,我站在主子的一边,替主子说话,我说:“她买我卖,两厢情愿,你叫个鸟。”“看你斯斯文文,像个文化人,怎说出这种话呢?”妇女气愤不已,拂袖而去。事后回想起来,我羞愧万分。
日落时分,一流浪汉端着一破碗来到收银台旁的饮水机想取水喝,水没喝到,就被杨丁一脚踹出门外,连翻三个筋斗,挣扎爬起怒指杨丁骂咧咧,口齿不清,不知骂的是什么,但我能感受到那是因尊严被践踏而发的愤慨。可是愤慨换来的不是应有的尊重,而是杨丁泼来的一盆洗脚水,流浪汉怒不可遏,捡起地上的砖头,不是针对杨丁,而是猛砸垃圾箱泄愤。众人非但不出手制止,反而拍手叫好,因为那收费垃圾箱是公家的。停靠在垃圾箱旁的摩托车是杨丁的,我替那车担心,劝杨丁拉回以免遭受鱼池之殃。杨丁却说,他敢!老娘阉了他。流浪汉似乎听到了,火气更大,砸得更凶,把垃圾箱砸个稀巴烂,还不解气,又对落日狂吼————“曰曰日……“可能是因为落日余辉刺痛了他的眼睛。
民以食为天。店门前,一烧烤摊围满了人,生意红红火火,“老板再来一串”的叫声不断,顾客吃了一串又一串,吃得津津有味,小贩乐得摇头晃脑,似醉非醉。望着那烧烤摊,杨丁眼红得冒火,如火山爆发,把量子臭骂了一顿,说他是个败家仔,去吃烧烤替人家发财。
杨伟星夜疾驰献策来了,铺开红纸,挥笔写下“食可无烤肉,书不可不读”一行大字,然后叫我拿到门外张贴,既是炫耀又是广告。说实在话,杨伟的书法一流,不过广告效果为零,未能招来顾客。书店冷清如故,一天下来只卖出一本书,还引来一番纷争。丁扬愁白了头。杨伟愁得便便大腹缩了水,倘若是肝腹水,缩得好,只可惜是油水,缩得心痛啊!
入冬,天冷,人心变暖,杨丁前后判若两人。她一改过去的冷漠无情,变得热情如火,给我送来毛衣及棉被,还嘘寒问暖,怪别扭的。当初生意兴隆时视我为奴仆,如今惨淡经营时视我为亲人,让我深切体会何为“患难见真情”,沐浴“亲情”,回望过去,我高兴不起来。
心情不好,天更冷,冷的受不了,不得不穿上家里带来的外套。前年冬天,母亲去舅舅家,舅舅对母亲说,这件外套还蛮新的,只是搬货时不小心刮破了个洞,你拿回去补一补,给姐夫穿吧!母亲欣然接受,回到家补好后,我试了一下,刚好合身,于是占为己有。如今穿上补丁外套,感觉舒适,并不觉寒酸,直到杨伟提醒,我才羞得抬不起头,不得不换上他送的旧西服。他肥胖,我瘦小,穿他的衣服有如穿长袍,可以当扫帚扫地,太滑稽,却未能吸引顾客,毕竟这儿不是马戏团。
书店冷清至极,我无所事事,角落里静静坐着浑身发冷颤抖不已,逛来逛去长袍拖地风声四起,都不好,还是站着看看书罢了,看的是推销类书籍,希望能用上。
量子在我身边踱来踱去,烦燥无比,象热锅上的蚂蚁。他说书店如热锅,其闷热是杨丁的虚情假意燃起的,实在受不了,不想干了,想回家。听这话,我吓一跳,他一走,没了个伴儿我如何做得下去?而我尚无不做的打算。因此我不愿看到他走,想必杨丁更不愿意,假如她知道他要走,她一定设法挽留,当务之急是让她知道,于是我告密了。她一惊,沉思片刻后,叫来量子说中午给他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量子乐坏了,烦燥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