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说足了白四虎那头,再说郭师傅这头,一九五四年端午节,阴历五月初五,五毒齐出的日子,郭师傅在回家的路上,看到有个人手持刨锛,从后边跟上来要砸他,转头又跑了,他赶紧回去告诉老梁。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老梁不以为然,他说:“今年开展肃反运动,全城大搜捕,刨锛打劫的凶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时候出来顶风作案?又专门对你下手?哪有这么巧的事?没准是认识你的人,跟你闹着玩,你呀,别多想了,赶紧回家过节去。”
郭师傅一看老梁不当回事儿,不好再多说了,但他心知肚明,半道遇见那个人很可能是刨锛打劫的凶犯,暗暗记住此人的形貌,准备留意寻访,当天先奔家去了,到家已是夜里,媳妇包了粽子给他留着,他一想丁卯光棍没粽子吃,让媳妇先睡,自己拎了几个粽子,出门去找丁卯,俩人住的不远,隔条胡同。
五十年代,关上桑树槐树还多,当时桑葚刚下来,那阵子吃桑葚,不论斤两,都用脸盆盛着,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丁卯捧了一脸盆桑葚,俩人蹲在路边吃桑葚,眼见胡同口过来一个人,呼哧呼哧地蹬着辆平板三轮,到跟前一看是张半仙,解放后张半仙也搬到这一带居住,各忙各的,别看都住在一片,却难得打头碰脸见上一回。
郭师傅和丁卯站起身,跟张半仙打招呼:“这不张先吗,您了挺好?”
旧社会称呼算命的和说书的为先生,文不过算命,武不过混混,因为能吃这碗饭的都有文化,肚子里全是开杂货铺的,尤其受社会底层民众的尊敬,郭师傅仍按以前的习惯称呼张半仙,开口就叫“先生”,但老天津卫人嘴皮子快,说话吃字儿,话一说出来,张先生的生字就给吃了:“张先张先,有日子没见,您了怎么个好法儿?”
张半仙岁数没多大,比郭师傅还小点,跟丁卯相仿,说不清是第几代半仙了,他们家祖传多少代看风水相面为生,以前算命看风水有门派,比如龙门、麻衣、阴阳、玄洞、天眼等等,张家是柳庄相术的支派,讲究“撞面看相”,俩人一见面,抬眼一看印堂,便知吉凶,断语无有不验,向来不挑幌子摆摊,摆摊算卦看相的以江湖骗子居多,走到哪骗到哪,张半仙则是祖上创下的字号,专门给达官显贵相取阴阳二宅的风水,如果有人要想请张半仙出来看家宅坟地,必须先封礼金登门下帖,至于请得动请不动还另说着,传到如今这代落魄了,解放后没法再吃那碗饭,只好出苦力蹬平板三轮糊口,忙活到半夜刚回来,想当年,关上关下谁不高看张半仙一眼,今时却不同往日,没法再指着看阴阳二宅吃饭,可他除此之外,别无所长,万般无奈蹬着平板三轮,往西门里运大纸,那是整方的纸,份量最沉,几十捆大纸装上平板三轮,加起来上千斤,能把车轴压断了,平地倒好说,有时遇到上坡,干瞪眼上不去,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天下来累死累活,受老了罪了,他满肚子苦水,正想找人念叨念叨。
郭师傅把张半仙请进屋里,一问还没吃,赶紧让丁卯下点面条,三个人坐在家中叙话。
张半仙狼吞虎咽吃了两碗面条几个粽子,眯上眼打着饱嗝,喝着丁卯泡的茶,抽着郭师傅给点上的烟卷,总算找回点当年的感觉,他说:“郭爷,丁爷,你们二位是知道张某人的,别看咱是俩胳膊俩腿,什么都没多长,但是真人不露相,能耐暗中藏,也不是咱吹,老张家祖上那是有本儿的,传下几代的字号,阴阳有准,走到哪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哪成想到了我这辈儿,改行蹬三轮卖臭汗了,真给祖宗丢脸。”
郭师傅和丁卯能说什么,只得劝他:“旧黄历不该再提,如今凭力气吃饭不丢人。”
张半仙说:“当着外人的面我也不敢叫苦,可见了你们二位,再不说些肺腑之言,还不憋死了我?”他絮絮叨叨说到半夜,忽然住口不说了,瞪大了两眼,直愣愣盯着郭师傅的脸反复端详。
郭师傅让他看得心里直发毛,问道:“半仙你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不成?”
张半仙使劲揉了揉眼,又看了一阵,说道:“怪了怪了,郭爷你的气色刚才还凑合,可我现在看你气色怎么变得不对了,你印堂发黑,要走背运,倒霉都挂相了!”
二
“倒霉挂相”是方言土语,形容一个人正走背字儿,运气不好,看脸色能看出来,不好的气色全都在脸上了,挂相就是挂在面相上,印堂发暗,或者说成“挂脸儿”。
张半仙遇上郭师傅和丁卯,三个人进屋吃面条,说了好一阵子话,他专会看相,眼力非同一般,刚见面时他看郭师傅的脸,虽然只能说是凑合,但和以前没有两样,正想告辞离开的时候,一抬眼发现郭师傅脸上气色不对,印堂灰暗,印堂是算命看相里第一紧要的“命宫”,位置在额前两眉当中,人逢好运,印堂必定光泽如镜,运气不好,印堂上便会显得晦暗无光,可从没见过人的气色变得如此突然,转眼间印堂发黑,事先全无征兆,活像让倒霉鬼撞上身,将死之人的脸色什么样,郭师傅的脸色就是什么样。
张半仙大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