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塔上下来,少校便被立即转移了。
还没来得及道别,还没来得及留下依依惜别的泪水,还没来得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怜的少校便一下子戴上了头套,硬塞进了了一节车厢。两名蓝海的军人,李先生与伯尼先生也登上了列车,表情漠然地挥了挥手。
楼小八姐弟没命地哭喊着,两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哭得完全没有人形了……白雪寒也想哭,但是张大了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泪像泉水一般从眼窝中扑簌簌流出。分离来得这样突然,而且又是以这样一种毫不留情的、极其残酷的方式进行,在她心口的创伤上又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挺伤感的呢……”阿敏不动声色地站在白雪寒的身边,目送着列车在昏暗的隧道内远去,“那个少校,是个好人……”
“我们走,我跟着你走!”白雪寒用宽大的衣袖拭了拭泪水,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就带我们走吧!”
“两个孩子呢?”阿敏拍了拍楼小九的小脑袋瓜,“他们怎么办?”
“我们要跟着姐姐走,死也跟着!”楼小八瞪大了眼泪汪汪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阿敏,“你让她带上我们!”
“我也跟着!”楼小九激动地叫了起来。
白雪寒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一下子搂过了楼小八姐弟,三人抱着哭成一团。
“难道,东方人表达感情的唯一方式,就是没完没了地哭吗?”阿敏不解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对他的手下低声咕哝了几句什么。
很快,黑暗的隧道尽头又亮起了一束雪亮的灯光。伴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隆声,一列外表陈旧的列车缓缓开了过来。
“上车,上车!”阿敏夸张地喊叫着,“都上车,我们要立即转移到北方!”
尖利的哨音响了起来,一大群黑衣的蓬特人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一样,刹那间铺满了阴森森的站台。很快,他们便全副武装排着队涌进了车厢。那两名“埃及人”矜持地同阿敏握了握手,跟着队伍上车了。
“我们要去哪里?”白雪寒被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吓坏了,“去北方吗?那边有什么?”
“蓬特的大部队在北方,我的姑娘,”阿敏拍了拍白雪寒的肩膀,“别担心,我们会确保你的安全!”
“这里……就要成为战场了,是吗?……”可怜的姑娘脸色白的吓人,还没等她说完话,几名蓬特的战士便架着她和楼小八姐弟飞快地攀进了车厢。
“是的!”阿敏大声回答着,猴子一般跳进了拥挤不堪的车厢。
满满的一车人正瞪大了眼睛无比紧张地盯着他,每个人汗津津的额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开车!”阿敏重重地拍了拍实木制成的窗框。
站台上的人晃了几下手中的灯光,随着一阵低沉的嗡鸣,列车缓缓启动了。
……
与此同时,另一列小火车正在阿克苏姆外干旱的戈壁上奔驰。
一旦出了阿克苏姆的城墙,这条轨道就从隧道渐渐钻出了地面,一路向着东北延伸过去——就在哈桑人登陆的海岸附近,有一个面积广阔的盐湖,出产质量上乘的盐;这也是阿克苏姆乃至蓬特对外贸易的主要产品之一。这条将盐湖同城市连接起来的铁道,成了阿克苏姆生死攸关的生命线。
阿克苏姆人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将电线沿着轨道一路延伸,使得城内的电气化小火车也能在城外奔驰;但是他们不可能将铁道修得像城内那样坚固笔直,路基与枕木早在炎热、风沙与时间的摧残下朽烂得不成样子了,而极其繁重的运输与过度使用使得某些地段的铁轨竟然像拧成了麻花一般。
车厢在低劣的轨道上几乎是在弹跳着前进,每一次摇晃似乎都要脱轨,轮缘与铁轨发出的恐怖撞击与摩擦声使得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心惊胆战。但是列车的司机好像毫不在乎这种危险的行车,照样把车开得飞快,这更加剧了车厢晃动的烈度,人们不得不死死抓住车厢内一切可供抓扶的东西来竭力稳定住自己的身体。
少校坐在木椅上,任凭自己的身体随着车厢摇来晃去,完全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在他的对面,十几名蓝海的军人正全副武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少校无所谓地笑了笑,扭过头欣赏起窗外的风景。
太阳已经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慢慢露出了头,曾经沉浸在无边夜色中的戈壁也变得清晰与生动起来。远方那些被风严重侵蚀的矮小丘陵如同晨曦中肃立的战士,已经在这片辽阔的沙地上伫立了千万年。高大的仙人掌与猴面包树围起了一个又一个草甸,在晨光中仿佛一块又一块黑色的巨毯铺在发白的地面上。这曾经是一片人烟繁茂之地,现在已经完全荒无人烟了,只有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电线杆以及不停出现的营房——阿克苏姆人为保卫这条铁道修建的兵站——提醒着车箱内的人们,这里还毕竟是一块有人类活动的区域……不过,就在那厚厚的沙地之下,曾经吞没了多少壮丽的城池,掩埋过多少无辜的尸骨!少校轻轻闭上了眼睛,开始为他人的命运,后来是为自己的命运长吁短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