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刚刚过去,孔定边就上路了。
孔定边带着几个人,赶着一台大型牛车慢腾腾走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他的“参谋”们仔细筹划了好几天,终于想出这么个主意——扮成孔老爷名下的一个佃户。反正在凤山这片土地上,为孔老爷纳粮完税的大小佃户不计其数,只要找人弄几张铺保、契证,孔定边几个人就变成了新右浜黑风庄的的新佃——不过是交点钱、按个手印的事情。
之所以选择此时进凤山,一来是孔家寨的战略侦察刻不容缓,二来台风刚过,凤山境内一片混乱,因此有更多机会混进孔老爷戒备森严的城堡。更重要的是,目前正赶上凤山一年一度的“秋决”大祭。本来是借着深秋时节万物肃杀之时处决要犯的日子,慢慢演变成了杀人表演兼热闹非凡的大庙会,城堡的守卫更加松懈,混进去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孔定边似睡非睡躺在大车的粮包上,享受着深秋太阳最后的温暖。两头健壮的牯牛拉着四**车,吃力地在土路上前行;那条土路经过日复一日的碾压,早就成了一条深深的土沟。道路两边原本栽种着整齐的白杨树,经过台风的蹂躏,齐刷刷地躺倒在路边,折断的树枝上挂满了肮脏的篾片、木板、茅草……无数杂七杂八的破烂,见证了大自然暴虐的力量。远处是一块块收割完毕的庄稼地,捆好的麦秆乱七八糟散落着,远远看去像是泛黄的大地上生长出来的一个个可笑的瘤子。庄稼地之间穿插种植的一片片白杨树,槐树,山毛榉……也七零八落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几株可怜巴巴的树,顽强地向天空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这一幕情景让萧索的大地更显得消沉疲惫。
这一伙人一路保持着沉默。他们不时经过一个灰头土脸的小村落,土屋的茅草顶全都消失了,残垣断壁中偶尔出现的一缕白烟提醒着他们,这里可能还住着活人。偶尔也能看到一条小河沟像白练一般缠绕在道路两旁。突然有几只喜鹊冲天而出,发出响亮的“夹!夹!”的声音从树顶呼啸而过。孔定边的嘴角这才稍稍露出一丝笑意。
离凤山越来越近,路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孔定边发现,那些人大都是所谓的“干人”,是这片土地上数量最多的一群人,也是最贫苦、最可怜的下等人,房无片瓦衣无寸缕,身材矮小肤色黝黑,靠为各个地主甚至是佃农做最下贱的苦力维生,满脸都是被残酷的压榨所折磨出来的麻木神情。他们像路边的野草一样不知不觉生长,也像风中的草木灰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孔定边心情复杂地一路看着这些干人。这时坐在车前的壮小伙子——孔定边特别挑选的特战队员孔十八——大声地吆喝着,努力驱使着牯牛把大车从一个小坑里拽出来。车子一个颠簸,睡在粮包中间的军师孔鲶鱼和白雪寒都晃醒了。
“到哪儿了?”白雪寒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她的头上围了一条巨大的围巾,身上也穿着破烂的棉布长袍,加上满身满脸的尘土,活脱脱一个乡下村妇的模样,孔定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东家”,赶车的小伙子回过头大声说,“我们去前面的镇子打个尖儿,喝口水。妈的快渴死啦!”
一个停顿,这台装满粮包的大车便引起了几个破衣烂衫的干人的注意。他们迟疑着慢慢围了过来,似乎想要往车上爬。孔十八大声吆喝着“滚!滚!”挥舞着鞭子往那几个干人身上抽。鞭子打在身上噼噼啪啪响成一片,但是那群人似乎毫无反应,沉默地攀住了大车的栏杆,一双双干枯的手死死拽住粮包,眼窝深陷腮帮凹进,一个个形如鬼魅,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白雪寒吓得尖叫起来。
“够了够了!”孔定边皱着眉头制止了孔十八。他吃力地搬出一袋谷子,用刀划了个小口,然后“扑”地推下了大车,激起了一大片烟尘。那群干人立刻放过大车冲了过去,像一群恶狼一般无声的争抢着、厮打着,黄色的谷子撒了一地,不少人趴在地上直接把谷子往嘴里塞。孔定边的身体哆嗦起来。
“走走,我们快走。”孔定边怒吼起来,,催促着孔十八使劲抽打着两头牯牛。大车猛地一抖,冲出了人群。
一行人在坑洼的烂泥沟里挣扎着爬行了几个小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今年的天气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虽是深秋时节,太阳依旧毒辣辣高悬空中,几个人又热又渴又累,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好在终于到了一个颇大的市镇。他们找到路边一个茶摊,疲惫地下车,准备吃点东西。
镇子位于凤山脚下,正处在几条大路的交汇处,历来是车水马龙的热闹之地。眼下,正是孔凤山各个庄子纳粮完租的日子,镇子里到处都挤满了四面八方来的大车。尽管风灾刚过,街道里满目疮痍,但是残垣断壁之间依旧密密匝匝堆满了人。小商小贩见缝插针支开了摊子,扯开嗓子叫卖油炸糕、年糕、糯米糖、糖葫芦、小馄饨……算命的、卖野药的、买卖针头线脑的、江湖杂耍的、看热闹的,暗娼、兵丁、闲汉、乡巴佬、小财东……三山五湖各路好汉、七十二洞洞主似乎全都来齐了,大人叫孩子哭,叫卖声、唱曲儿声、喝骂声、哄笑声、大牲畜不耐烦的哼叫声,夹杂着路边苍蝇馆子里煎炒烹炸的饭菜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