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是我的朋友,可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呢?
我对朋友的概念很模糊,如果是由岁月所决定的,那么阿三的确是我的朋友,而且是很不错的朋友,原因很简单,我俩是发小。但现在,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而且今后可能也永远走不到一起,对于这一点,阿三和我都很清楚。即便这样,却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接触,虽然不是很频繁,但那已经足够了。频繁地见面只会引起我的厌烦,因为我根本瞧不起阿三。
与一个自己瞧不起的人作朋友,这里面的确有些很微妙的东西,但我也弄不清为什么,可事实偏偏如此。我感觉,如此长久相处的契机并不是我的想法,而是阿三的举动,因为每一次会面都是阿三来找我,他似乎有意识地在努力维持着我们的友谊。在这一点上,我显然是表现得很漠然与勉强,但也没有想过要改变它,总是抱着一付顺其自然的态度。
我和阿三分手在初中毕业,那年我考入了市重点高中,这意味着我的未来将一片光明,而阿三只是上了一所普通技校。这样,我俩早早地便注定了各自的未来,当然,未来也按照着计划在一步步地实现。现在,我是一名大学生,阿三成了某个工厂的钳工。
其实现在这种局面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上小学的时候,我便常帮着阿三补习功课。我并不想嘲笑他,可是问题在于那么简单的功课怎么可能不会呢?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理解。
在我看来,学习的确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何况阿三并不笨,其实他很聪明,只是我当时不愿承认罢了。我想那时候的阿三一定很恨我,因为我的存在,阿三总被他的父母责骂,而且我往往就站在一旁,脸上可能是一幅既得意又害羞的表情。逐渐地,害羞的成份少了,我已完全学会了如何得意地微笑,尤其是在阿三面前。
初中毕业以后,阿三还是经常来找我,并给我一些可以得意的借口,阿三像以前一样,常拿一些很简单甚至微不足道的问题来请教我。那时我还在上高中,阿三给了我很强烈的自信与自尊。可是后来,我的自信与自尊却产生了动摇,原因也在于阿三,并不是我有所变化,而是阿三变了,变得不再是我所熟识的阿三。
那是在我上了大学以后,由于是本市的高校,所以阿三还是能够经常来寻我的,就象以前一样,虽然不是定期,但间隔的时间也不会很长。与以前一样,阿三还是带着问题来的,但有一点却不同,那就是他的态度,再也不是什么请教了,而是与我讨论,和我争执!
这些问题当然也从书本上的知识变得很社会化。
这个发现令我多少产生点恐惧,强烈时甚至有些不能自已。其实,我们的争论很无味,我总有一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
的确,我与阿三根本讲不清什么道理,我的言语中有逻辑性,有论点,更有佐证的事例,凡是一切可以说服对方的常规的方法都有,而阿三则与我完全相反,他的话中什么都没有,但就是这么说了出来,叫我无法反驳,甚至不能从他的话语中找出破绽。最要命的是,我清楚地知道,他的言论中应该存有破绽,而且是露洞百出,但我就是无法对这些谬论展开攻势,任它们那样昭彰地摆在我面前。
阿三自己说,他说话的方式是话粗理不粗。对于这样的总结,我并不满意,却又不得不承认。
于是,我准备从这种谈话方式的源头来寻找攻击点,我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可是找到了却比找不到更加苦恼,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所能采取的方法竟然只能沉默,答案是我永远不可能说服他。
这个答案并不是我所愿承认的,但事实难道可以违反吗?
阿三并不会因为我的沉默而放过我,他这么经常地找我谈心就是想叫我听他说话,虽然他的话是那么地不适合我,可我还必须听下去,谁让命中注定他是我的朋友呢?每到这一刻,我很难受,仿佛受着煎熬,于是我的话真的少了,我从一个讲述者变为一个聆听者,而阿三则由一个聆听者成为讲演者,这个置换想来对我是个很大的刺激,所以,我感到了威胁,自信与自尊也开始动摇。
阿三的变化与他的经历是分不开的,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经历也并不奇怪,社会上有许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都这么生活过,都这样生存过,甚至堕落过,与阿三在技校当学生和在单位当工人的生活状态几乎是一样的。
我无法想像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但正是这个环境造就了阿三。
阿三变得很能侃,据说北京人都很能侃,这我是比较相信的,因为在这方面我也并不是一个懦弱的角色。但现在,我比不了阿三,与其说比不了,不如说侃也是不一样的,只是我的方式无法征服阿三而已。
阿三还有一个很大的变化,那就是变得很会打架。我从来没有见过阿三打架,但我相信他一定很能打,他也非常自豪地时常讲述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这么一个爱侃的人,我却并没有认为他在吹牛。
阿三长得并不高大,甚至很秀气,皮肤白净,手指纤细,与他相比,我反而更像个工人。这样的人怎么能打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