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暮风吹动院子里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半晌,褚贤终于才缓缓地开口,但是他却只说了一个字:“走。”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字,但是林逸从中已经感知到了里面无容置疑的笃定。
林逸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地缓缓起来,突然拔下腰间铁剑,向着自己的左臂上就是一斩!
血丝溅起,由于林逸出剑太快了,当林逸的左臂已经落在了地上的时候,寒越母子才发出了惊呼。
林逸额头上冷汗涔涔,咬着忍着痛苦,竟不用止灵治伤。
房间内的老人声音才缓缓道:“三跪之情,断臂之义,你已经没有什么再亏欠老夫,如果还要进步,你难道想要老夫亏欠你么?”声音声音转冷,寒越从中听出了褚贤微微的震怒以及,痛心。
“林逸不敢。”林逸语气仍很平和,但是其中却有泪光在闪动。
“走吧。”
林逸无奈,终于叹了一口气,向着书房门恭敬的行了一礼,终于拖着带血手臂去了,鲜血沿路滴落,在地上形成朵朵桃花般的印记。
忽然,房内褚贤高声吟诵道:
“那年寒夜冷,送你归吾宅。”
“吾宅光阴短,弹指三十年。”
“长衫色已褪,少年鬓已斑。”
“愿君归故里,纵啸白云间。”
林逸听见了这句吟咏,身躯剧震,陡然止住了步伐,压抑太久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哭泣道:“大人……”
褚贤的声音转为了柔和道:“去吧,孩子。”
林逸含泪道:“若要来生,林逸愿再为仆。”说罢又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终于飘然去了。
如血的夕阳光芒只剩下了一条残薄的长线,苟延残喘地停留在了青色的石板上,几片老树叶子在空中飞舞,像是互相追逐的蝴蝶。
寒越流下眼泪来,去抓起武华裳的手,母子二人静立在一边。
“你们也走吧。”
武华裳领着寒越朝着书房里的褚贤叩了几个头,然后牵着寒越走了。
书房之内褚贤的吟咏之声又响起了:
“那年诗伴酒,送我归田园。”
“田园天气好,清风幽翠轩。”
“胸中三分气,手上枯笔寒。”
“一朝入朝老,万念骨灰间。”
“生亦何所欢,死亦何所难?”
“归土身名灭,心念难覆全。”
“早知今日苦,不若归田园。”
“田园诗伴酒,清风幽翠轩。”
吟诵之声,充满了壮志未酬的末路悲凉以及自嘲的愤懑与零落。
寒越回过头,地上如血的夕阳以及如夕阳的血,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夜晚八点,天色已黑,一轮明月朗照在清朗的天空,东陆的月亮总是又大又圆,像是为夜间赶路者,流浪者,家破人亡者,守候的太阳。
寒越母子已经离开了汤城,奔走在城东二里的官道上,朝着丁婶所说的刘家村赶去。
官道空空荡荡,更显得母子二人的形单影只,急促的脚步声左右回响,单调而寂寥。官道两边,是起伏延绵的树林,披着月光,将黑色的影子透射在道路上。
也许是受了这种压抑氛围的影响,母子二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话。
“遭了!”寒越打破了沉默,骤然止步,右手摸着空空荡荡的脖子,“我的项链——”
“不见了么?”
“我中午在河里弄湿了,取下来放到窗檐上晾干!”寒越焦急地说道,感觉要哭了出来。
曾经被寒越嘲笑丑陋的莎草项链,如今成了寒越最珍惜的物品之一,因为这条项链是那个离家出走的男人留给寒越唯一的礼物。
武华裳迟疑了一下,然后咬牙道:“别拿了!”
寒越“嗯”了一声,沉默下来,继续跟着武华裳朝前走。
但二人没有走几步,寒越突然转身朝着汤城跑去。
“妈!你先去刘家村等我,我拿了项链,马上来找你!!”寒越边跑边回头大喊。
“胡闹!快回来!!”武华裳转过身焦急地高声呼唤,想去追他,但是不小心脚却扭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武华裳忍着痛楚抬起头来,见到寒越已经消失了苍茫的夜色里。
这个世上就有那么凑巧的事,如果不是寒越要赶回去拿项链,如果不是武华裳的脚刚好扭了一下,那么从今往后东陆几十年的历史,必然又是另一个格局。
道旁树上停着的白色风舞鹰,扑打着双翅,竟然也跟着往汤城方向飞去,在空中很快化为了一个白点,消失在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