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齐尧便该回京城,但他却并没有回去,除却等待江浙诸位官员们前来送些好处之外,多半还是为了炫耀给沈无言看。
毕竟自诩机智过人的他,却在月前中了沈无言的计,以至于连后台孟冲也被斩首,在牢房之中却是吃尽了苦头。
如今终于险象环生,大难不死,自然要耀武扬威一番,让这些前些天还痛骂责打自己的小喽啰们看看,他齐尧并不是好惹的。
即便你天衣无缝,算尽所有,却依旧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以至于当他接到沈无言的邀请信时很得意,毕竟这些天这样的邀请信实在太多,上到巡抚,下到知县,无一不是大家奉承。
即便此时他还是待罪之身,但江浙诸官都很清楚,等他回到京城之后,一切都会重新开始,而那时他定然会重新来对付苏州这些对他不敬之人。
今日风和日丽,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时节。
齐尧迈着步子,身着一身寻常百姓服饰,向着得月楼而去。
楼内的小伙计们早已熟悉这位来历非凡的老人,即便此时被削去官职,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服饰,却依旧不容忽视。
毕竟这几天来,对方几乎每日都会过来,且每次相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官员。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便在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上看到那书生撑着脑袋,大抵已然等候许久,只是想起对方以往事迹,齐尧始终还是有些忌惮。
于是缓缓的走上前,向着沈无言恭敬的行了一礼,低声道:“见过沈先生……”
说起来二人年纪相差也极大,齐尧这般叫也的确不妥,但事实往往并不论年纪。在如今的大明,即便高拱见到沈无言,也要叫一声沈先生。
这多半是源于沈无言在文人之中的地位,虽说与王世贞还有些差距,但已然足矣让诸般文人这般称呼。
正望着窗外行人来往发呆的沈无言听得这一声言语,随即转身,淡淡一笑,道:“坐……”
原本以为对方也会同样对自己一般恭敬,但对方却是这般平淡的回应,甚至连起身都没有,于是心中不由有些不满。
但面上依旧平和,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微笑道:“之前的事……实在是在下的失误……还望沈先生莫要在意。”
沈无言淡淡一笑,摆手道:“那些事先搁置在一边……今日聊些旁的事。”
齐尧顿时又大感意外,自己那句客套话说出,本以为对方也会随意应付过去,但对方却只是说搁置,而没有说算了。
稍一迟疑,齐尧才道:“却不知……沈先生要谈些什么。”
沈无言摇摇头,连声道:“齐公公莫要紧张……讲些小故事……就讲我的吧,我小时候家里没钱,上不起学……结果就去混社会……”
“你家……沈先生不是出身商贾之家……”齐尧一愣,忙道:“这……”
言语随着沈无言目光扫过,齐尧顿时止住,接着沉默下去听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沈无言满意的点点头,就像是在教育一个不听话的学生一般,继续道:“当时社会也不安定,后来就找了个大哥……”
说到这,沈无言顿时大笑起来,痴痴道:“这大哥果然好样的……后来犯了事就进了监狱,在后来劳动改造……竟然被国家看中……”
说着话,沈无言这才给齐尧斟酒,然后自己一饮而尽,接着看着齐尧也饮尽,这才道:“你猜是做什么……竟然是抓犯人……逃犯,都是些不要命的……”
齐尧脸色愈发难看,一边思略对方的意思,却还要提防着别处,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何意图。
而沈无言这般说着,神色稍显失落,轻叹一声,才道:“后来总算立功……就去做生意,搞管理……也算成功,但后来还是觉得抓逃犯好……”
“为何?”齐尧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声,随即自己斟酒轻抿了一口。
沈无言满意的笑了笑,接着继续倒酒,然后道:“因为我的家人被逃犯杀了……杀光了,老婆孩子……”
“这……”齐尧又是一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索性不再问。
沈无言坦然一笑,摆手道:“都是些陈年往事……此时提起来还算……并不算舒服,但就想给你讲讲……你也讲讲你的故事。”
齐尧微微点点头,道:“那一年倭寇进犯苏州,家里人都被杀光了,也或许是整个村子,因为遍地都是尸体……”
“该是嘉靖年间吧……”沈无言怔了怔,不由抬头多看了几眼眼前这老人。
齐尧目光微闭,沉吟一阵,才道:“是嘉靖年间,具体哪一年……只记得那一年来苏州城逃命的很多,一路走来就到了十全街这边……”
“十全街是个好地方。”沈无言神色平静,道:“苏州一脉水系便是十全河……未来叫平江河,不过都一样……是好地方。”
齐尧轻哼一声,冷冷道:“的确是好地方,遍地都是富商巨贾……所以来这边乞讨的人很多,我也是那众多乞丐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