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贤弟呀!记得自打年上冬天起咱弟兄俩就没见过面了,快一年了,咱好好聊聊。——来,干了!”诸广金说着干了酒,夹了颗花生米儿慢慢嚼着。田仁喜也干了酒,夹了颗花生米儿丢进嘴里,说道:
“是啊!快一年了啊!”
接着,一对义兄弟一边嚼着花生米儿下着小酒儿,一边交谈了别后各自的情况。在谈到田仁喜布庄的遭遇时,诸广金也感慨万端。田仁喜凄然叹道:
“两挑子布,充了公;连账本上的账款都充了公。十几年的起早贪黑、餐风饮露、颠南簸北、千辛万苦,一下子丢了个干干净净,真正成了——
眨眼间,半生心血付流水,只落得,囊橐萧萧两手空!
嗐!您说,翻了冬,这春荒咋办?广金兄呀,咱空有这昂藏七尺之躯,空有这满身力气,可没地儿使呀!”说到这里,田仁喜猛地站起高大魁伟的身躯,岔开两腿,向上斜张双臂,嘴里“啊啊——”喊叫着,同时猛烈摇撼着他那站立起来的高大的充满活力的健壮的身躯……
诸广金也落泪了……忙转到田仁喜身旁,一把搂住狂躁风魔了一般的义弟,相拥啜泣起来。
丈夫有泪不轻弹,
只缘未到伤心处!
待稍稍平静下来,两人复又归座。诸广金把两人的酒杯斟满,然后举起酒杯:
“贤弟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可不能伤着身子。咱弟兄俩慢慢喝!”说罢,抿了一口。
田仁喜也抿了一口,继续说道:
“万般无奈,过了惊蛰,您兄弟俺就掮了条渔网出门儿了。一个人,靠打鱼换饭吃,跟讨口子一样,混了两三个月,到麦口儿才回来。
“这老天爷还好,可怜咱老百姓,给了咱麦秋两季收成。心想该好过了吧。谁知道那个狗杂种徐业子又给定了‘十八斤’口粮!这一个月‘十八斤’原粮,怎么过呀?!……嗐!没法子,这才领着十来个乡亲爷们儿出来打鱼来了。——您看俺这副摸样,破破烂烂脏而吧唧的,叫花子似的,俺真是任谁都不想见,更甭说登门做客了!还好,广金哥您倒没有嫌弃。失礼处,请广金哥您就体谅包涵吧!”说罢,真诚地抱抱拳。
“兄弟说哪里话来?愚兄理解!愚兄理解!”诸广金说罢,忽又想起来似的对田仁喜说道,“哎,差点儿忘了!有一天傍晚——在秋收前吧,俺碰到了贤弟您令尊——俺田大叔。当时他就坐在这儿,跟咱这会儿一样,嚼着花生米儿下着小酒,怪惬意的样子。后来俺爷儿俩一块儿喝了一会儿。俺请他老人家到家里坐会儿,他说在等人。”
“噢,俺听说了——就是那天,在歧路开会,徐业子宣布每人只留十八斤口粮。俺大提出‘大口儿小口儿,一月斗五’,把徐业子得罪了。徐业子宣布撤他的职,要斗争他。——他是来散心的。”
“后来俺也听说了。那件事儿传得很快。您想,恁多人开会,传得能不快吗!都翘起拇指称赞大叔他刚正不阿、为民请命,称赞他在会上把徐业子等左一个‘害民贼’右一个‘害民贼’地嚼了个痛快!敬佩他真是条汉子,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对徐业子呢,无人不骂!看来那个徐业是要落下万代骂名的了。后来,听人说是您庄上的那个‘母鸭子’使的阴招。所以又有人说大叔是‘东郭先生’,是‘救蛇害己’。那个‘母鸭子’太坏了!”
“是有那么回事儿。田明爵家,噢,就是那个‘母鸭子’,他家本来田地多,家业大,临到解放败落了,田地大多卖了,家业也空了。比照政策处于两可之间:推一下是地主,拉一下是中农。当时,工作组和农会多数人认为该划他家地主。可是俺大觉得,地都没多的了,财产也没什么了,即或划他家地主,也没有田地、财产可供没收分配的。就发了点儿善心,给划为富裕中农。没料到,田明爵成了徐区长的秘书、红人后,就在徐业子跟前下蛆,他还无中生有地给俺大编排了‘八大罪状’。后来上级调查结果,一样儿都不实,都是瞎编乱造或张冠李戴的。”
“那这家人也太坏了!——无怪乎有人说,宁可救条狗,不要救个人呢!说,救条狗,它会对你摇尾巴;救个人,他可能恩将仇报的。看来,在大叔身上得到了验证了!”
“是的,俺也听不少人这么说。不过,遇人危难,还是应该出手相助的。人生在世,谁能没个七灾八难的!毕竟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是少数。咱总不能被狗咬了一回,就关闭了行善之门仗义之道了吧!”
“哎,贤弟呀,果然是大槐树田家礼义仁厚之门风啊!是的,不能因为被狗咬了就关闭行善之门仗义之道。”
一壶酒空了,诸广金喊庵主拿酒,田仁喜站起来劝阻了。又遥指拦河捞鱼现场,说道:
“广金哥您看,咱兄弟俩一壶酒喝完了,那边儿的鱼也捞完了,就要迁网了。咱兄弟俩这回就喝到这里吧!您也请回吧,咱后会有期!”
诸广金再次邀请田仁喜晚上到家坐坐。田仁喜苦笑了一下,说道:
“广金哥啊,这回卖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