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田仁喜听见越说越花哨邪乎,担心收不了场儿,便笑着开了口:
“哈哈,爷们儿啊,打了一天鱼,还不累吗?黄五儿啊,累不累?”
“哈,再累,也不能合黑儿就睡呀!——哪有恁多瞌睡呢!”还是黄五儿这个“老顽童”的声音,“哎,大叔,上半天那个话题您还没说呢!哎,爷们儿愿意听吧?”黄五儿发动起群众来。
“哎,什么话题?怎么没头没脑的呢?”田明顺一头雾水地问道。
“噢,当时您在河那边儿,就您一个人没听到。是问大叔怎么琢磨出来使拦河网打鱼这么个好法子的。”田明铎回答了田明顺的问话,接着朝黑暗中田仁喜的方向说道:“大叔您说说吧,反正才合黑儿,夜长着呢!”
“哈,说起来稀松平常,没啥稀奇的。”田仁喜正要岔开话题呢,便欣然接受了,笑着说道,“今年春天,俺扛着渔网出门儿了。俺当时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心想,咱这发水,是咱这地儿洼呀。北边儿地势高,该不会发水,日子可能要好些。——哎,黄五儿您侄子黄连耕家不是就没发水吗?该不会到处都有害民贼,都跟鲁善县那个样儿吧。所以俺就往北走。俺就一个人从蒿河,到藕河,一路顺着河往北面打。河面太宽,河水太深,很少能打到鱼。一天打到晚,也只能够换饭吃的。当时一个人,人单力薄,也想不出什么主意,很无奈。俺就一直往北,后来过了铁路,到了北省,到了依山湖。
“白天打鱼还好过,黑来可就难熬了!——黑来冷啊!当时俺就穿在身上的一身衣裳,扛条渔网,跟要饭的似的。秫秸攒里睡过,麦穰垛里睡过。要是能找到草屋——像咱这样儿,那就是天堂了。不过,有一回睡的麦穰垛也很暖和很舒坦。那是一个很大的麦穰垛,好像是合作社的吧。喂了一冬牲口,都扯了一半了,中间还扯进去个很深的洞。俺就把网放在洞门口儿,钻进去,又往深处扯了几把,用麦穰把渔网盖上。再扯几把麦穰把洞门口儿松松地堵上——哎呀,在那个松软的麦穰洞里,四肢八叉地一躺,甭提有多舒坦了!当时觉着万岁爷的龙床恐怕都不能比!那一夜是睡得最舒坦的一夜。”
“咱这草屋也够舒坦的吧?”黄五儿插话。
“你黄五儿就爱打岔!”田明铎好像还憋着一股气,堵塞着黄五儿。
“噢,黄五儿说得也对,这草屋更舒坦,又热闹!——这还是黄五儿的功劳呢!”
“怎么着?甭不服气!看,队长都表扬俺了呢!”黄五儿有意朝田明铎夸张地谝着自己。
“好了好了,您就甭打岔了吧!听大叔说!后来呢?”田明铎显示着对黄五儿的厌烦口气。
“后来到了依山湖,俺就时来运转了。”田仁喜接着说下去,“那个依山湖很大很大,一眼望不到边儿。只看见一边依着一座山,半边白茫茫的苇子——那是头年的没有割的苇子,灰黄色的飘光了芦花的芦樱子在风中摇摇摆摆的跟波浪似的。听说那片苇子在过日本那几年可立了大功呢!游击队躲在苇子里面,神出鬼没地打死了很多鬼子,把鬼子打得晕头转向的。
“哈,扯远了。有半边湖里没长苇子,俺就是在那儿打鱼时遇到老任的。那天老任也在那儿打鱼,听俺不是当地口音,问了俺的情况,就让俺到他家去住。
“他们庄儿叫任家庄,只有十来户儿,都姓任,就在湖边儿。老任叫任家仁,还真像他的名字呢,是个大善人大好人。他一家三口儿,两口儿跟前一个闺女儿小兰,十一二岁儿,长得秀眉秀眼的,嘴又甜,成天身前身后‘田叔’‘田叔’的,真乖,就跟咱庄儿的白兰一样,在邻庄儿念书……”
“大叔啊,俺看您八成儿是看上了人家的闺女,打算说给您宝贝儿子当媳妇吧!是不是啊?”黄五儿好像最敏感的,感觉到了田仁喜对任小兰的喜欢。
“说老实话,俺还真喜欢呢!就是远了点儿。”田仁喜坦然承认。
“您呀,快甭操这门儿心吧!”田明利说,“早就实行婚姻法婚姻自由了,更何况都还恁小,谁能知道再过五六年,他们大了是个啥情况,又有啥想法?甭闲操心了!”
“是倒是。可咱这当父母的总是****这份儿闲心——说来还真是犯贱呢!您说是不是?”田仁喜也发出了感慨,接着又说,“俺还是接着刚才的话头儿说吧。——咱都知道,北省生活不如咱这儿,那儿麦少,只有逢年过节和来了客人才舍得吃顿面条子,平常都是吃杂面摊的煎饼。这几年,口粮也紧张。可他们非得让我跟他家一块儿吃不中,弄得俺都不好意思。虽说饭不好,可是天天顿顿有鱼虾,还真美呢!他家只有两间屋和一间锅屋。我就说住在锅门口儿吧,还暖和。他们非得叫俺住在正房里不中。那两间屋,他家三口儿住里间,我就住在当门儿的烟床子上,两间屋隔个箔障子,连个门都没有,一点儿都不隔音。说不好听的话,他们起夜使用夜壶的声响就跟在跟前一样。您说多难为情!可是人家就是不计较,不见外!俺像个要饭的,又素昧平生,对俺就是一点儿不嫌弃、不戒备,一片赤诚,跟对家里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