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田大忠信步前行,前面来到斜横在前面的一道河堰的一个豁口儿跟前。顺着斜坡进了豁口儿,眼前顿觉开阔敞亮起来。脚下的蒿河秋水涨满,浩浩荡荡地缓缓东流。河面上一只渡船正破浪缓缓驶向对岸——因为水势浩大,船工攀着横跨两岸的一根绳索小心地牵引着渡船前行。
豁口儿左侧河堰上搭着一个马鞍形茅草庵子,庵子门外架着一个凉棚儿。凉棚儿里摆着一张方桌几条板凳。靠庵门口的一张短柜上摆着茶壶茶碗瓜子花生等。庵主是一个与田大忠年纪相仿的老者,身板远比田大忠要矮要瘦要弱得多,腰已经弓起来了。庵主见田大忠走上来,连忙招呼进棚坐下纳凉歇息。
田大忠坐下来,要了一碗茶、一盘儿花生米儿。庵主热情地问道:“先生要不要来二两酒?花生米儿下酒,绝配呀!”
“啊?还有酒呀?没看到呢!——好,来二两!”
田大忠坐在凉棚下,品着小酒儿,嚼着花生米儿,一面欣赏着眼前的风光——自己好像从来不曾有过如此的闲情逸致呢!
河对岸就是下渡口。下渡口上侧有一条小河汇入蒿河。逆着这条小河向北,不远处的河东面突兀着一座浑圆形的形似倒置的碓头的小山。田大忠知道那是碓头山,在自家门口儿东望就能看见它。眼下就近在咫尺,感到非常亲切。田大忠还知道,那座碓头山是一个碓头变成的。说是有一条孽龙经常兴风作浪,为害乡里。玉帝派神雕下界,叼了一个碓头,砸死了孽龙,消除了百姓的祸害。孽龙化作了一条小河,碓头化作了碓头山。这是田大忠小时候听他嫏讲的。那时他就非常羡慕神雕的本领,能够杀死孽龙,解救百姓。他希望天底下不要再出现祸害百姓的孽龙,更希望天底下能有更多的能随时杀死孽龙的神雕。好像眨眼间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头儿了——人这一辈子真快呀!想到这里,田大忠无声地笑了,笑得饱含苦涩。
“大叔?您怎么得空坐在这里?”听到这一声亲热的招呼,田大忠才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抬眼一看,是诸广金掮着一把蹄铲,挎着个药箱子从豁口儿走上前来,跟自己打招呼。
“啊?广金?快来坐!快来坐!歇歇,咱爷儿俩喝两口儿!”回头让庵主再上一盘花生米儿、二两酒和一个酒杯。
诸广金是下桥集的一个兽医,逢集时兼做牲畜家禽交易行的行人,是田仁喜的朋友,常到田家走动,故而与田大忠熟稔,执子侄礼。今天是到碓头山村去行医,渡船回来,看见了田大忠。
“广金,你们乡‘三定’定了没有?”田大忠抿了一小口儿酒问道。
“哎哟,大叔哇,您老人家可就甭提了!前儿才下下来。那个天杀的天打五雷轰的徐业子,他不得好死!他给俺乡定的留粮标准是每口儿人每月原粮18斤,再分开定到户儿有的就更少了。您说怎么过呀!都犯愁呀!”
田大忠默然了。
太阳已经平西,诸广金有事要走,提前结了茶酒点心账,热情地拉着田大忠要一起到他家去吃黑来饭。田大忠素来不喜欢叨扰别人,就借故说还要等个人婉谢了。
等诸广金走远了,起身道别庵主,下了河堰,出了豁口儿,老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不见了。田大忠紧走几步,见田立民和鲁大力两个人从路旁几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惊奇地问道:
“哎?大力?立民?您两个躲在树后头做什么呀?跟哪个在藏老梦儿啊?”
鲁大力和田立民两个红着脸一时语塞。
“哈哈哈哈,俺知道了!——一准是爷们儿对俺放心不下,叫您悄悄跟着俺的,对吧?”田立民和鲁大力笑着点点头。鲁大力说:
“在会场上俺看见师傅您受委屈,就要冲上来,被尚会长给拉住了。他说,师傅您是不会同意俺那样做的。他说师傅您宁愿一个人牺牲,不会愿意俺再去白搭一个的。后来,见您独自一个儿朝东边儿走,俺和尚会长不放心,俺就远远地跟在您后边。后来又碰着了田立民。后来见您上了河堰儿,俺都吓毁了。正要跟上去,见您进了那个棚子,俺才放下心,躲在这儿望着您等着您。”说完竟羞涩地笑了。
田大忠听了,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迅速流转全身。连忙拉住两个年轻人,动情地说:“谢谢你们,我的好爷们儿!谢谢父老乡亲!——不过,也请你们放心,请父老乡亲放心,俺田大忠没怕过什么,土匪毛贼没怕过,妖魔鬼怪没怕过……天底下让俺田大忠寻自尽的事儿可能还没有呢!而且一辈子都不会有!话说回来,这时候,心里还真怕呢!俺怕这18斤口粮,咱父老乡亲怎么过啊……”话到最后竟然拖出了悲哀的嗓音。田大忠这个一辈子不怕土匪毛贼,不怕妖魔鬼怪的钢铁汉子,此刻,眼圈儿红了。两个年轻人并排站在他面前,低着头,满脸凄然。静默片刻,田大忠牵动了两个年轻人的手语气低沉地说:“走吧,咱回家,天快黑了。”
爷儿仨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倒也不觉寂寞。过了黄林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尚未暗下来,却见芦荻村东头儿燃起了一片灯笼火把,而且人影儿攒动,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