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秋后种完麦,又到了庄户人家的闲暇时光。瓦房院门前大场上零零散散聚着十来个人闲适地谈笑着。只见黄五儿从东边大路走上来,挺直着瘦小的腰板儿,摇摇摆摆一路走着一路唱着——
吃饱了饭,
没事儿干,
上黄林家扒鳖蛋。
一天扒一斗,
十天扒一石。
……
这边人群里发出一片哄笑声。不待黄五儿唱完,田明魁开口迎着他接唱过去——
扒着鳖蛋(你)吃鳖蛋,
扒不着鳖蛋啊……
饿(你个)鳖蛋。
“哈哈哈哈……”
人群里爆发出更热烈地哄笑声。黄五儿听了,笑着疾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田明魁的粗壮的胳臂,扬起瘦小的皮锤要打……早被田明魁抬手捉住,用劲儿一攥,黄五儿早已疼得连声“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呲牙咧嘴地躬下了腰,惹起又一阵哄笑声。
“哎,明魁老弟呀,俺高兴唱歌干您啥了?!您接口嚼俺,还仗着牛劲欺负俺,啊,还讲理吗?”田明魁撒了手,黄五儿缓过气来,一边揉搓着被攥疼了的手脖子,一边瞪着田明魁表示着抗议。接着又转向人群寻求正义的支持:“老少爷们,您都看着了——他田明魁仗着一身牤牛劲儿欺负俺,哪有这个理儿?啊?”
“哈哈哈哈……”不料黄五儿做作的可怜巴巴的话语却招来又一阵哄笑声,“自家爷们惩戒一下是轻的。要是让黄林家的人听到了,不打疼您才怪呢!——那可是您黄家爷们儿教训自家忤逆子孙,俺田家爷们儿可没法儿出手相帮呢!”
“就是呢!”田明魁接过众人的议论,“您没事儿招惹人家黄林家做什么!还不如唱您的‘石榴花,叶儿长,男人不要讨婆娘……’呢!”
人群刚停止了的哄笑声再次被激起了。黄五儿也不由得涨红了脸,分辩道:
“哪个招惹黄林家了?谁叫它那儿地势低洼,老鳖多呢!——爷们儿,您哪个没到那儿捡过老鳖蛋?”
正闹闹嚷嚷哄笑着,田大忠从瓦房院大门出来,见状,走过来问道:
“哈哈,恁热闹!什么欢喜的事儿?”
“大老爷在上,他们欺负俺!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作主!”黄五儿装腔作势地模仿着戏台上的腔调儿和躬身施礼的动作——只差没有下跪了,逗得田大忠和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大老,爷们儿刚才议论着,正要找您呢!”田明魁的笑容尚未散去,转而认真地说道,“这忙季已过,难得这闲暇没事儿,咱庄上也该请个戏班子来唱他几天大戏喽!——咱这麦秋二熟,两季丰收,家家户户都仓盈囤满的,也不在乎出点儿粮食。——爷们儿商量着正要找您呢!”
“对!对!就是的呢!”田明魁话音刚落,不待田大忠开口,黄五儿着急地抢着接上说,“俺来也是为着这事找您的!昨儿个俺赶路庄子集回来,路过高楼村看了半天大戏,天黑散场儿才回来——真不过瘾!要是咱庄能演上他几天多好!”
“你呀真能转悠——赶路庄子怎么跑到高楼去了?哎,演的啥子戏,看得恁上瘾?”田明魁对高楼演戏也产生了兴趣。
“俺在集上听说高楼演戏,回来就绕了几步路——俺不就好这一口儿吗?噢,《拉魂腔?南柯记》——那几个角儿还真是个角儿呢!”黄五儿说着,好像又沉浸到头天下午看到的剧情中去了,口中犹啧啧不已。
“最标致的角儿恐怕是‘金枝公主’吧?恐怕您昨儿个眼睛都看直了,夜来做梦当了‘驸马’了吧?哈哈哈哈……”说话的是田大邦。田大邦中等身材,面色黧黑,住在孙百顺家后面,大约与忠老爷同龄。他是个‘老夫子’,曾经教过几天私塾,也喜爱看戏。刚才提起唱戏,平日不苟言笑的他,竟然也跟黄五儿开了句玩笑。
“哈,公主标致,那郡主,那仙姑,那灵芝夫人也都不赖吧!对吧,黄五儿?”开玩笑的是老夫子国清邦。
“哎哎哎……您这两个喝了满肚子黑墨水儿的老夫子也来跟俺大老粗儿开这玩笑呀!——当驸马……那风流事儿是俺孙子的事喽!”
“哈哈哈哈……”田大忠站在那里还一直没有说话的机会呢,见话声落了地,陪着笑了几声,说道,“唱大戏的事儿嘛早商量过了——咱庄儿有几年没唱戏了,今年年成好,得好好唱几天,好好乐呵乐呵!——只是得晚几天。这请戏班子的太多了!不光专区的戏班子请不到,连周边儿几个县的戏剧团都排到一个月以后了,就剩下区乡半拉子的。咱庄上要请就请好的,看上才过瘾,对吧?所以,爷们儿得耐心等着——已经定下了:汴水县梆子剧团,一个月后,连演五天。这前面呢,已经说好了,河东老邵儿她女婿过两天就过来——唱丝弦,一直唱到戏班子来。哈,中了吧?爷们儿好生儿开心吧!俺还有事儿,俺走了。”
好像命运注定芦荻村这丰收年的冬天是不平静不寂寞不冷清似的,听丝弦、看大戏热热闹闹了一个多月,那演员们的美妙身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