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三婶、四婶新进门,屋里都有自家陪嫁的洗脸盆。三婶端了脸盆进了锅屋。锅屋里已经点亮了灯,理娘帮着舀了热水,三婶端了热水回屋去了。理娘见四婶还没有出来,就端过黄瓷盆,把锅里的热水舀了进去,腾出锅来,重新添了水,盖上锅拍,坐在锅门前烧锅。又对着东屋喊道:“他四婶儿,俺把热水舀到黄盆里了。快点儿洗吧,等会儿就凉了。马展就吃饭了!”
随着一阵吆喝声和清脆的鞭响,两辆载着高大“麦垛”的大车咕噜咕噜地先后上了斜坡,停在大场上。这“伙在一块儿”的六户人家的全部主劳力、顶梁柱都跟着来到大场上。他们卸了牲口,掀翻了大车,卸了麦子。他们是田大忠、田仁喜、田仁祥、田仁学、田大才、田仁智、肖学印、田仁民、田仁君。农忙时节,庄户人家绝少赶集,池村的布庄也打烊歇业,田仁喜、田仁智也回家收麦来了。农忙时节,河工也休工了,田仁祥也带领民工从疏浚奎河的工地回家投入繁忙紧张的夏收夏种来了。
田大忠抬头望望天,说道:
“明儿个是好天,懒得垛了。——明儿个清早到长身地,还是早点儿去。早起不热,还出活儿。‘人多好干活’,今儿个割了二十五亩。照这样,再着四五天就割完了。——噢,明儿早,仁民仁君到那边场上先铡麦,摊好了晒着,再下湖。这么着傍晚儿就能打场了。这边儿……学印跟您二老留下来,铡学印您家的麦子摊起晒着再下湖。”肖学印连忙提出异议:
“为什么要先打俺家的?俺不同意!”
“哈哈哈哈,先打谁的还不是一样?反正都是要打的。甭争了,就这么着!好了,都回家吃饭,歇着!”
大槐树下,两家人在热热闹闹地吃饭——西院儿的面条盆坐在挨着槐树安放的案板上,东院儿一家人围在门口的一个长条儿石台子上。蓝氏从驴棚里出来,抱怨道:
“不知道图个啥儿,熬到恁晚才收工?没见到过的!”
“图啥儿?不懂吗?抢收麦子!”田大才不满意妻子的抱怨。
“抢收抢收,哪家不抢收?谁像恁晚!”蓝氏依然在抱怨,“人受得了牲口也受不了!恁小的个驴子也弄去配套拉车,它啥时拉过?累得草都不吃了!”蓝氏在心疼自家的驴子。其实,在三年前田大忠买来第二头黄牛以前,那头驴子是经常配套拉车拉犁下地干活的。只是后来有了田大忠家的两头牛,那驴子就不下湖了,留在家里只是偶尔推推磨,养得膘肥体壮一身灰毛油光光的。
“抢收嘛,虎口夺粮,都恨不得一下子把麦子都弄回家!累点儿怕啥,歇歇就好了!”田大忠已经吃完了一碗,来到案板跟前正要盛面,听了蓝氏的抱怨,转过脸来冷冷地说道,“牲口不使留着做什么!往后,耩豆子、拉粪、耕地、扶红芋沟……使牲口时候多着呢!牲口不吃草,再撒点儿料就是了!”
田大忠理正辞严的一番话呛得蓝氏赧颜无对。她又想到人家出了两头牛,自己才一个小毛驴儿还计较个没完,更觉得理短。好在有夜幕遮颜,但无言以对的难堪还是使她觉得下不了坎儿,于是驾轻就熟地张口就吐出谎话以解窘:
“俺家没料了!”
田大忠是至诚君子,坦坦荡荡,一是一,二是二,自然不会想到蓝氏在说谎,就随口答道:
“噢,俺家的料缸就在过底,去挖就是了!”田大忠两兄弟分家都一二十年了,田大忠对待弟弟一家一直都像没分家一样尽着大哥的责任,支撑护持着东西两院儿这个大家。一套官用的老旧农具坏了就不声不响地请来木匠修理或重做;自家添置了耕牛两家共用,买来第二头牛,就把驴歇在家里。至于日常琐碎更不介意。
“好,俺先借一瓢!”蓝氏就坡下驴,又顺势捞点儿便宜。说着,推开饭碗,亮起一双“解放脚”,啪嗒啪嗒进了大门。少顷手里拿着个大瓢出了大门,又啪嗒啪嗒来到西院儿门口儿,进了大门,转身端着冒冒一瓢豆料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向驴棚,飘散了一路的料香。
田大忠盛了面,端着碗走到大场西北角儿,背靠一堆麦个子蹲下来,一边吃面一边观赏着西天最明亮也亮得最早的那颗神奇的“大慌慌”长庚星。传说他一母同胞三兄弟,成年后,遵父命出门到外面去学本事创功业,三年为期,回家述业复命。老大是个急性子,吃了黑来饭,撂下碗出发了;老二睡到半夜一觉醒来没见大哥,也爬起来走了;老三一觉睡到天亮才醒来,赶忙出发去撵两个哥哥去了。所以人们经常在天刚黑就看见老大在西天边上出现了,于是喊他“大慌慌”,又叫他“长庚星”;人们会半夜看见老二,就喊他“二慌慌”;老三在黎明时分才出现在东方的天空,人们就喊他“三慌慌”,又叫他“启明星”。这就是“东启明”“西长庚”。其实,大慌慌、二慌慌、三慌慌根本就不是三兄弟,而是独丁一个——金星,只是在不同日子不同时刻在天上的不同方位一个人串演了三个角色而已。
“这三兄弟真有趣儿!”田大忠想着想着开心地笑着自语着。心里想道:他们的志向、决心和力行的精神还真是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