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芦荻村的四家布庄每天早出晚归,相互帮衬着比试着激励着,决心在这太平年代实现摆脱贫困、发家致富的梦想。
可是,随着国家对棉纱棉布的统购统销以及城乡国营商店和代销店点的设置,个体私营布庄几乎丧失了生存的空间。然而,他们凭借着微利销售等灵活的经营手段、吃苦耐劳的精神和执着的事业心,依旧惨淡地支撑着坚持着,希冀能熬过艰难时期迎来经营的春天。可是,他们没有盼到春雨,却迎来了秋霜。这天在路庄子集上,公家人“工商”给他们宣传了《关于加强市场管理和改造私营商业的指示》精神和贯彻意见,指出,国家要开展对私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把现存的私营小批发商和私营零售商逐步改造成为社会主义商业,亦农亦商者原则上要求弃商转农。
这天晚上,在田仁喜家门口的大槐树下,散坐着芦荻村四家布庄的老板田仁喜、田仁智、田彦明、田彦月,他们一个个像霜打的野草蔫塌塌的。一阵西风吹过,古老的大槐树飒飒作响,飘撒下片片落叶,飘落在他们头上身上。他们毫无反应,一任它们点缀着他们,好像是昏暗里的四尊泥塑。田彦明坐在碓窝子上,把双脚踏在面前的矮凳上,好像没有感觉到石头的冰凉。他终于耐不住这令人压抑窒息的气氛,强作轻松地说道:
“哈,爷们儿,看来咱跟这风中的落叶差不多呢!‘工商’都宣布了:亦农亦商者要求弃商转农,那哪里还有咱的什么‘扁担绳’?只有回家老老实实种地了!”
“哎,怎么听他们说是‘中央’说的呢?那‘中央’也真的闲得没事儿干了,连咱做小生意的芝麻大的事儿也管?”田仁喜背倚老槐坐在一条高板凳上,听见田彦明的发言,就把白天在路庄子集上听“工商”宣讲时产生的疑问说了出来,“哎,这‘中央’是不是‘中央军’那个‘中央’呀?‘中央军’不是早就跑到台湾去了吗,怎么还说‘中央’说的呢?”几个人听了都笑了起来。田彦明笑着说道:
“我的大老爷呀,您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呀!此‘中央’非彼‘中央’,那个跑到台湾去的是国民党‘中央’,这个坐在北京发文件的是**‘中央’。您老放心,只要有老百姓,‘中央’总是不会缺失的。您老真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念发家经’呢。怪不得您老生意做得恁好!”
田仁喜讪笑一下,可是依然疑惑地问道:“那,未必就不准咱做生意了?”
“哎呀,大老爷,人家说得恁清楚:要建设社会主义商业,要咱这些又种地又做生意的私人经商者放弃生意回家种地。——‘民随王法草随风’,依俺看,咱就收手算了吧,反正这生意做得也真够艰难的。”
接着是田彦月附和着田彦明的看法。
田仁智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台子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想着。他自打跟着田仁喜学做生意开始,到现在也七八年了,虽说艰苦,可从来也没有经历过如今的艰难。看样子田彦明说得对,是做不下去了;可是七八年的生意,说撒手就撒手吗?心里确实不甘。对,还是看看大哥怎么说吧,他做了十好几年的生意,阅历多,见识广。田仁喜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道:
“俺想,咱老老实实做生意,老不欺少不哄,拼着力气赚点儿辛苦钱;咱奉公守法,照章纳税,利国利民,凭什么就不准做了?历朝历代也没有说不准做生意的!俺想还是接着做。”议论了半天,田彦明、田彦月俩堂兄弟决定停业不做了。田仁喜最后又说道:
“这样也中,你们都歇着,俺一个人试试看,能行,您再接着来。”
田仁智见田仁喜坚持要做,就决定还是随着田仁喜一块儿再做做看。
芦荻村只剩下了田仁喜、田仁智两家布庄,这两家肩挑赶集的摆摊儿布庄成了周围集市上一道独特的风景。在国营商店和代销店之外他们依然占有一席之地,不唯有不少老顾客,还不时有新的顾客光顾,他们的布摊儿前依然热闹。几个月过去了,田彦明、田彦月又跃跃欲试了。
这天早饭后,天上飘起了雪花。理娘看看天,说道:
“雪下大了,就不去赶集了吧?”
田仁喜站在妻子身旁,望着飘雪的天空,说道:“得去。前几个集上扯棉袄棉裤面子的多,缺货了。这才进货回来,有人等着扯了套棉袄棉裤过冬呢!”
“又不只咱一家,不是有商店,还有代销店吗!”理娘劝说着。田仁喜解释说:“噢,您不知道,公家的商店不赊账——可是,今年秋季大水,颗粒无收,很多人家手头儿紧。可是,这冬还得过啊!”
田仁学过东院儿,约了田仁智,两家布庄冒雪赶路庄子集去了。这时,田仁喜的布匹已经发展到四捆,田仁喜脚踏车后带两捆,田仁学担着两捆。来到集上,雪已停了,但北风吹着,刺骨的冷。集上的人还不多,他们放下布包,慢慢地搭着板凳,铺着铺板。这时过来几位“税务”,其中一个对着田仁喜说道:
“有人举报你偷税漏税。走,把布送到所里去!”说着,把田仁喜挎在肩膀上的一个小布包